凝煙心中記掛著時辰,雖說考生要等到未時才能出來,但讓她坐在這裡等,心裡總有些急迫。
她猶豫想跟葉老夫人請辭,老夫人看出她的心思,先一步笑說:“去接三郎吧,若他出來就能瞧見你,必然歡喜。”
葉老夫人對凝煙素來和藹,讓她有一種好似還在祖母身旁的錯覺,乖巧點頭,“我這就過去。”
楚若秋忽然插話,“不如我也陪表嫂一起去。”
葉老夫人笑嗬嗬趕的在凝眼開口前道:“楚丫頭就彆去了,正好我也些事想與你說。”
楚若秋心裡不情願,也不知道葉老夫人要對自己說什麼,但是葉老夫人都開了口,她也隻能應聲。
葉老夫人和藹朝她招招手,楚若秋走過去,柔婉一笑,“不知祖母要與若秋說什麼?”
她手被葉老夫人拉住,隻聽她感慨說:“我也算看著你長大,你喚我祖母,我也將你當親孫女,你如今也及笄了,你姨母也跟我提過,要給你找和好人家。”
“我有一房遠親,在撫州擔任同知一官,家中就一子,文采品行皆不錯,也是參加這次春闈的舉子。”
楚若秋的心隨著葉老夫人的話直墜落穀底,臉上的笑更是難以維持,果然與她想的一樣,以她的家世,再好無非也是就是個家風清正的尋常官宦家,或者是科舉上來的寒門子弟,在老夫人眼裡,她也隻配得上一個區區六品地方官員的兒子!
可她怎麼能甘心!
葉老夫人話說的好聽,將她當做親孫女,可她絕不會真的讓自己的哪個孫女兒去與那同知之子相看。
楚若秋眼裡控製不住的泛起冷意,她不敢讓葉老夫人看出端倪,低頭佯裝羞赧,輕聲細語道:“您就不要打趣若秋了,此事需得父親母親同意了才是。”
葉老夫人頷首,“這倒是,回頭先讓你姨母給楚家遞封信去。”
楚若秋的心算是落下一點,送信到楚家一來一回也少不了時日,可她也知道,自己逃不了要看親的命運,她要怎麼才能逼出表哥對她的心意。
*
貢院外考生陸續離開,整整九天六夜的科考讓每個人看起來都疲憊不堪,有的甚至已經累到一出貢院大門,就靠著台階歪身一坐,睡著了。
凝煙站在貢院迫切的外張望,好不容易才看到隨著眾人出來的葉南容,他雖沒有到狼狽的地步,但一張清雋的臉上也滿是倦乏,下巴上因為幾日不曾刮須,而長了些青茬。
凝煙幾步快走上前,“夫君!”
葉南容聞聲抬眸,考場內一片渾濁,他一路走出來隻覺得頭暈目眩,而此刻印入眼簾的妻子,給這一片渾濁帶來了一絲好聞的氣息。
眨眼間,妻子就奔到了他麵前,身上的清甜也隨著她漂浮的衣袖鑽進他鼻尖,對上那雙含著歡喜,直勾勾巴望著自己的雙眸,葉南容想起入考場前,她對自己說的等他出來的話。
雖然知道,她自然不會是一直再此等著,可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,他心頭不免軟了一下。
“走吧。”葉南容說。
凝煙點頭走過去,先是攥住他的衣袖,見他沒有躲,才將指尖一點點舒展,扶上他的手臂,和他一同上了馬車。
葉南容疲倦不堪,馬車行動起來,他也徹底撐不住,靠著車廂壁睡了過去。
凝煙見他的頭隨著馬車顛動而不時撞在車壁上,於是坐過去,小手輕輕扶住他的臉。
她本想讓葉南容靠在自己肩上,可他身子太沉,自己一個沒扶住,他便半個半個身體都枕到了自己腿上。
凝煙嚇了一跳,輕呼了一聲後趕忙捂住嘴,半晌,眼睛輕輕轉著去看葉南容,見他並沒有醒,才放鬆下呼吸。
她低頭看著葉南容枕在自己膝上熟睡的模樣,唇角不自禁的慢慢抿出笑,這還是成親之後,兩人第一次那麼親密。
馬車拐過幾條街集,就到了葉府門口,寶杏在外頭挑了簾子,正要說話,就聽“噓”的一聲。
凝煙對上寶杏困惑不解的目光,放下抵在唇前的食指,垂睫朝枕著她膝頭睡覺葉南容看了看,示意她不要出聲。
寶杏反應過來,夫人這是想讓郎君多睡一會兒,她放下簾子,讓車夫將馬車駕到了道邊的柳樹底下,自己則先回府,去向老夫人和二夫人回話。
葉南容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,馬車內的光線隨著天色變暗也暗了下去,凝煙騰不出手去找火折子,隻能為側著身將車軒推開。
她動作放得很輕,葉南容還是睜開了眼,他目光自下而上滑過凝煙的頸項,落在她柔甜的側臉上。
微渙的視線在黑暗中慢慢凝聚,葉南容眼裡閃過詫異,自己竟然枕著妻子的腿睡著了,那睡夢中一直縈繞著他的香甜氣味,也是妻子身上的味道。
凝煙打開窗,一低頭見葉南容正看著自己,不由得愣了愣,輕聲道:“你醒了。”
葉南容目光微動,回過神坐起身問:“我睡了很久?”
天已經暗了,他這是睡了半日,注意到馬車就停在府外,他又問:“怎麼不叫醒我。”
凝煙不好說自己想與他多待一會兒,隻赧然垂著睫,細聲道:“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。”
暖黃的光線將妻子的麵容襯的溫軟如水,同樣軟的聲音,落在他心頭,就像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。
“累不累?”葉南容問。
他語氣在不經意間變得溫和,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。
凝煙搖頭,其實她兩條腿即酸麻又刺痛著,先前被葉南容枕著的時候還不覺得,這會兒一放鬆,兩條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似的。
她裝作沒事,仰起臉龐,彎著柔甜似水笑眼,軟軟吐字,“不累。”
馬車外的巷子那頭,本來已經往府裡走的葉枕不知何時停下了步子,視線淡淡落在那扇半開的車窗處。
他這角度正好能瞧見少女的側顏,雪白的肌膚在夕陽的籠罩下,細膩的宛若玉瓷,此刻她正對著他的侄兒嬌甜綻笑。
心口不知何時又糾纏上了那陰魂不散的痛楚,原本尋常的情緒隨之變得煩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