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欣喜地答應了。可受刑杖是軍中足有手臂粗的櫸木杖,還要袒衣露股,受眾多丫鬟婢女圍觀。十棍過後,她人還活著,能喘氣,當夜發了高燒,沒藥沒大夫,死了。”
她聽念春說起來的時候,對方屍身已涼透了。
“方才,若不是我將你擄走,來尋你的就不是我,而是四太太了。”
玉容情不自禁的,上下牙齒咯咯磕碰起來,沈瀾的話如同一捧涼水澆在心頭,凍得她渾身發抖。
沈瀾憐憫地看著這個小姑娘。她之所以要插手此事,不僅是為了完成工作,更多的是想救這個外室一命。
“姐姐!姐姐!你救救我!”玉容大哭起來,“我不是要跟四老爺的。我不是!我不是!”
她太恐懼,太害怕,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:“春芳姐姐得花柳死了,燕子懷孕被鴇母灌了碗墮胎藥,孩子沒下來人先沒了,月娘拚命接客攢了銀子要贖身,鴇母趁她不在翻箱倒櫃拿走了所有銀子,月娘上吊死了!寒霜遇到有癖好的客人,被打得渾身是血,當晚發高燒死了。我、我怕死在鴇母手裡才求了四老爺的!我、我不跟四老爺了!你救救我啊!救救我!”
她哭得撕心裂肺,涕泗橫流,鬢發散亂地搭在臉頰上,如同一個瘋婆子。
玉容為了活下去被迫跟了四老爺很可憐,四太太丈夫出軌很可憐,被她弄死的女子罪不至死很可憐。
人人都很可憐。
沈瀾心裡發澀,隻摩挲著她的脊背,“你先彆哭,聽我說。”
玉容淚眼朦朧地抽噎著,“我、我聽,姐姐你救我!救救我!”
沈瀾安撫了她幾句不要急,這才說道:“明日會有一人來審你,此人生的俊,你一眼便能認出來。他是我……主子。你不必遮掩你的經曆,隻需如實說出你的出身、來曆,他不會為難你的。”
裴慎再心狠,也不至於對一個毫無威脅的妓子下毒手。屆時,多半是讓她遠遠的離開京都,好歹能保住一條命。
“好好!我聽姐姐的!我聽姐姐的!”
沈瀾取出帕子替她揩了揩眼淚,沒再多停留,起身走了。再留下去,耽擱的時間太長,翠微那裡說不過去。
關上門,林秉忠正在門外等她。半低著頭在前麵引路,隻是欲言又止,頻頻回頭。
沈瀾全當沒看見。
走了一會兒,他終於忍不住了,“沁芳姑娘,你這樣在府裡要吃虧的。”
心軟至此,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妓子粉頭都要幫一把,也不怕將來被人恩將仇報捅上一刀。
沈瀾笑笑,心情倏忽好轉,隻耐心道:“你來勸我,不也是好意嗎?這世道總歸還是好人多。”
林秉忠一時瞠目結舌,又辯不過她,隻笨嘴拙舌憋了半晌,都快走到騾車附近了,終於悶出一句:“你若有事,便來尋我。”語畢,拱手告辭離去。
沈瀾微怔,笑道:“多謝林大哥了。”說著,便上了騾車。
翠微正安分待在車廂裡,見她進來,隻擺出臉色,冷冷道:“可以走了嗎?”
方才她想下車,那車夫竟攔住了她,不許她下車。想來是沁芳吩咐的,翠微哪裡還能有好臉色對她呢?隻默默又給沈瀾加了條罪狀。
沈瀾點頭道:“六子,走吧。”
車夫揚鞭,車輪碾過石板路,路旁野草俱生塵,騾鈴聲聲,悠悠遠去。
沈瀾一走,林秉忠總覺得不對。四老爺便是再貪花好色也是爺的叔父,待此事了結,沁芳必遭四老爺報複。
他秉性耿介魯直,事發突然,哪裡想得到這些彎彎繞,如今心中竟有幾分懊悔,早知當初將四老爺打昏送回國公府便是,何至於綁了他,害了沁芳?
思及至此,林秉忠坐立難安,想了又想,到底去了裴延屋中。
裴延雙手反剪被縛,嘴裡塞著棉布,此刻見人進來,慌忙嗚嗚掙紮起來。
林秉忠進來道:“四老爺,我林秉忠一人做事一人當,今兒把你綁起來這事兒是我主意,你若要報複,儘管來找我。”語畢,他解開裴延口中棉布。
裴延破口大罵:“你這狗殺才!奸夫淫.婦!我看你和沁芳是背著守恂通奸來著!隻可惜那沁芳早就被我碰過了,如今還與你勾三搭四,真是個水性楊花……”
林秉忠大怒,斥道:“你胡說八道什麼!”
裴延冷笑兩聲:“我胡說八道?你不如去問問那淫.婦,她可是在小花園裡求著我說要到我身邊來,還主動說要去假山石裡與我燕好呢!”
林秉忠卻突然冷靜下來:“那她為何不引誘爺卻誘你?”
裴延被問得一怔,憤然變色,隻大發雷霆,咒天咒地,叫嚷著“小娼婦”、“奸夫”、“叫守恂將你二人沉塘”。
林秉忠怒氣叢生,卻反倒想明白了,四老爺素來貪花好色,必是看上了沁芳卻不得,在這裡詆毀她!
林秉忠冷冷望他一眼,將棉布塞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