薑瑤還在想沈序究竟是誰,聽起來像是謝不器的學生。謝家世代簪纓,像謝不器這樣德高望重的老人,拜謁者更是不計其數,門生遍布天下,薑瑤想了許久,壓根就找不到頭緒。
她歎了口氣,朝四周環顧了一圈,想要尋找林愫的身影,找遍每一個角落,這才注意到,林愫居然不在。
她眨著眼睛,臨夏不是說林愫也來了景儀宮嗎?
她心中疑惑,但宮人們都守在外麵,她也沒辦法跟他們打聽。
爹爹已經離開了嗎?
林愫不在,她也就隻能乖乖坐在薑拂玉身邊。
現下薑拂玉正在和官員談話,薑瑤也插不進嘴,便安靜地等待機會。
無聊之餘,她瞥向薑拂玉的禦案。
上麵是一副打開的絲綢卷軸,長長的卷軸完全打開已經可以鋪滿書案,一直垂落倒地上。
薑瑤的目光不經意間朝卷軸上掃去,忽然眼前一亮。
卷軸上雋秀的文字排滿卷軸,整齊劃一,賞心悅目。
隻一眼,薑瑤就能夠認出來,這是謝蘭修的字跡。
謝蘭修從小修習行書,字跡如行雲流水般飄逸秀美,但後來他繼承祖父遺誌編修史書,為了讓書寫在錦帛上傳世的文字能夠更加端正,便改練正楷。
因少時書寫習慣,他寫的楷書中的筆畫總是不夠平穩,這個習慣直到他十七八歲才完全修正過來。
薑瑤上輩子磕磕碰碰求學階段,連毛筆都不會握,寫字也是歪歪扭扭的,謝蘭修做她伴讀時,總是將自己找來的名家字帖一起拿到宮裡,讓薑瑤也跟著和他一起練正楷。
久而久之,薑瑤和他的字都練好了,隻不過他們兩個的字跡也漸漸變得相似起來,甚至連他們自己都無法辨認彼此的字跡。
她看向卷軸的開頭,果然是《南陳史》第十二卷。
《南陳史》共擬定十七卷。
前十一卷為謝不器親自修編,第十二卷雖說是由謝蘭修編製,但實際上是謝蘭修在謝不器的教導下,整理謝不器舊日起草的書稿裝訂而成罷了。
剩下未完成幾卷,謝不器心有餘而力不足,隻寫了個大綱,就交到了謝蘭修手中。
看到這卷書,薑瑤又想起了許多往事。
在薑瑤的記憶中,謝蘭修時常坐在她的身邊,安靜地翻閱各種各樣的書。
他帶來的書箱幾乎可以堆滿薑瑤的書房,風俗民俗,各郡的縣誌,他逐一翻看,然後挑選部分的摘抄下來,求證後編入南陳史記中。
當初薑瑤疑惑,南陳不過一百餘年曆史,丟失的史書也就六十餘年,一年中發生的大事也就那幾件,用得著費勁心力寫那麼十幾卷大長篇嗎?
謝蘭修告知她,史官記載不應隻局限於朝廷之事,更涉及民間風俗,各地民情變化,各州郡縣府的大事,四季時節,士農工商,各方麵均要涉獵……薑瑤也聽不懂,反正挺麻煩的。
薑瑤由衷感歎,人與人之間果然是不一樣的,有人能十二歲開始修編傳世的史書,比如謝蘭修;有人十二歲的時候,能寫出來的文章大概隻有雨夜發燒被爸爸媽媽半夜背去醫院,比如她。
……
薑瑤等了片刻,看著他們聊得差不多了,趁著薑拂玉喝茶空隙,總算找到了個可以插嘴的機會,適時地拉了拉薑拂玉的衣袖。
她抬頭,用期盼的目光看著薑拂玉,故作小心翼翼地說道:“娘親,你不問問阿昭今天學了些什麼嗎?”
薑拂玉察覺自己方才和官員說話,忽視了被撩在一邊的薑瑤,頗感愧疚,連忙俯身愛惜地摸摸她的頭:“是了,今天是阿昭上課的第一日,娘親還沒問夫子今日都教阿昭學了些什麼,那阿昭願意告訴娘親嗎?”
這對天家的母女一說話,周圍人的注意都轉向她們身上。
薑瑤沒忘記今天來找薑拂玉的目的——把朱夷明給踹掉。
不僅要換,還得給他找點麻煩。
薑瑤抬頭就說道:“今日夫子給我講了《鄭伯克段於鄢》。”
這個世界遠古時期的曆史與薑瑤穿越前那個時代是一樣的,隻不過好像在某個曆史節點發生了改變,導致後世的曆史走向不同,形成了兩個平行的世界。但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書冊和文章都是相通的。
薑拂玉聽到這話,已經感到有些古怪,給剛剛習字的孩子講課,第一堂課一般都是講《千字文》,《弟子規》這些簡單顯明易懂的,誰一上來就給孩子講《左傳》。
於是她問:“阿昭能聽懂嗎?”
隻聽薑瑤繼續說道:“這篇文章講得是兩兄弟的故事,鄭武公的王後武薑生了兩個兒子,大兒子繼承了王位 ,但是武薑偏心自己的小兒子,計謀替小兒子謀奪兄長的王位,結果事情暴露,反而害死了自己的小兒子。”
“夫子說,這都怪武薑牝雞司晨,以一介女子之身介入前朝,到最後得不償失。身為一個女子,她就應該安安分分待在後宮中。”
薑瑤假裝沒看見薑拂玉逐漸發黑的臉色,繼續天真地問道:“對了,娘親,牝雞司晨是什麼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