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刃裡(三) 她竟以一柄斷劍,引了天……(1 / 2)

桑黛比宿玄要先察覺到了不對勁。

彼時她的雙腳剛邁進焚天境,一隻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,將她的聲音儘數堵住。

那人的力道很大,用上了靈力,將桑黛牢牢禁錮在懷裡,拖拽著將她與宿玄鬆開,同時,一股森寒強大的靈力打入她的經脈,讓她昏厥過去。

動作快到根本反應不過來。

昏迷之前,似乎聽到她自己的聲音,是那人模仿了她的聲音在回應宿玄。

如今,桑黛是被冷醒的。

她渾身發寒,混沌的視線逐漸清晰,周圍回繞著有節奏的聲音。

那好像是……

有人在梳頭發?

桑黛艱難翻過身,撐著地麵爬起,費力抬頭去看。

離她不遠處,擺著一個梳妝台。

深沉的檀木所做,看起來年代久遠,連上麵的漆都掉了許多。

一人坐在桌前,對著那麵銅鏡梳發。

一下,一下,極為耐心,又似麻木。

著實有些詭異,她穿了一身白,在肮臟血汙的焚天境格格不入。

不像是隻知殺戮的厲鬼,方才她昏迷,這隻厲鬼卻並未殺她。

桑黛沒有主動開口,小心爬起身靠坐在牆邊。

雙腿沒有力氣,那股靈力打入她的身體中,限製了她的行動。

她閉上眼,在識海中一邊試圖喚醒沉睡的長芒,一邊回憶方才的事情。

能悄無聲息靠近宿玄,甚至在宿玄麵前偷梁換柱,修為隻會比宿玄還高。

當今大乘境修士隻有三個,兩位早已隱居百年未出,僅剩的隻有宿玄。

他是修為最高的。

可現在看來,似乎不儘然。

說不定,修真界有一位大能中的大能,又或者,是個渡劫境呢?

那可真是恐怖,這位大能一看就是衝著她來的。

桑黛苦笑。

“許多年前有個女修,覺醒了天級靈根,修言靈術,可窺天機。”

溫柔縹緲的聲音回蕩。

桑黛回過神,意識到是這隻女鬼在說話。

她當真不同於其他厲鬼,她還有意識。

桑黛沒說話,主要也是說不了話,身體一陣陣的冷,還沒有力氣,連張嘴都難。

“她二十五歲結丹,百歲元嬰境,千歲渡劫境,飛升之前,窺見天命,破了閉口禪,將天機說出。”

桑黛蹙眉。

如今四界隻有仙界虛彌派修言靈術,言靈術多為閉口禪,一宗門全是啞巴,在窺見天機中悟道修行,但最忌諱說出天機擾亂天罡。

歸墟靈脈於幾千年前被侵蝕,此後再無渡劫修士,修真界最後一個渡劫修士就是虛彌派的。

是位女修,名喚翎音。

可翎音仙尊早已飛升。

女鬼還在說:“為了救四界,她放棄仙途說出天機,可四界聽見天機後,判她辱沒神靈,構陷天道,抽了她的天級靈根,烈火燒乾她的血肉,魂魄化為厲鬼,姑娘,你說,她可有錯?”

桑黛說不出話,完全沒有力氣。

隻是這女鬼一麵之詞,桑黛也不知道這女鬼口中的天機是什麼,定論自是難下。

那女鬼也不生氣,依舊自顧自梳發。

“你既判不出來,那我便再講一個故事。”

桑黛閉上眼,聽她說話。

“還有一位女修,天賦卓群,三歲覺醒天級靈根,隔天便煉氣,五歲築基,十七歲結丹,五十歲元嬰境,一百歲入化神境,一心護佑蒼生,可最後,她也被活生生抽去了天級靈根,死在了……”

女鬼轉過身,道:

“歸墟。”

桑黛陡然間睜開了眼。

那女鬼……

長了一張格外清麗的臉,不染塵埃,眉目溫和。

她完全不像個厲鬼,站起身,長發拖曳在地,朝桑黛走來。

可她走得很慢很慢,幾步的距離,她卻用了很久。

桑黛覺得,她的身形似乎……有些奇怪。

好像生生矮了一截一樣。

而女鬼還在說:

“她也是被圍殺致死,四界判她有罪,歸墟覆滅,罪責在她,眾生如芥,生靈塗炭。”

“她的靈根被抽出,獨身一人在歸墟戰了三十天,最終死在圍剿之下。”

女鬼來到了桑黛的麵前。

她俯身,觸摸桑黛的臉。

“姑娘,你來判,她有錯嗎?”

靈力從她的指尖湧出,給桑黛帶來了一些溫暖。

她有了說話的力氣。

桑黛啞聲開口,問:“歸墟當真是她覆滅的嗎?”

女鬼莞爾笑道:“不知,但四界說是她覆滅的。”

“她殺無辜之人了嗎?”

“未有。”

“她有擾亂天罡嗎?”

“未有。”

“她做的事情,可有違背自己的本心?”

“從未。”

“那最後,她後悔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桑黛喃喃:“可她還是走到了這樣的結局。”

女鬼擦去她眼角的淚花,吐氣如蘭:“姑娘,你來判,她有錯嗎?”

桑黛沉默了許久。

女鬼安靜等著她。

許久,也許一刻鐘,也許一個時辰。

空蕩的洞穴再次有了聲響。

“無錯。”

“為何?”

“沒有殺生,沒有擾亂天罡,沒有後悔,沒有違背本心,她無錯。”

“若歸墟真是她覆滅的呢?”

“依舊無錯。”

桑黛抬眸,與那女鬼對視,道:“她從不做惡事,歸墟若真是她覆滅的,她也一定是為了四界,她的劍心一直很明確,她的劍也不會指向弱者、無辜者。”

女鬼笑了起來:“可是姑娘,你怎知她是個劍修呢?”

桑黛道:“不,我說的是我。”

女鬼的笑意漸漸收起。

“前輩,我無錯。”

除卻後麵的結局,這女鬼說的一切都與桑黛的這一生吻合。

隻有結局不同,因為書中她的結局,是死在了兩月前的那場大戰,而非歸墟。

“晚輩鬥膽斷了自己的對錯,那麼晚輩再冒昧,斷一下那位女修的對錯。”

女鬼安靜看著她。

桑黛問:“那女修窺見天機,這天機可否與四界存亡有關?”

“是。”

“若她不說,四界會滅亡?”

“是。”

“說了後,四界還會滅亡嗎?”

“也許會,也許不會。”

“那女修可有行惡事,辱沒神靈,構陷天道?”

“世人說她有。”

“她可有後悔?倘若當初自私一些,直接飛升,興許便沒了這些事。”

女鬼停了許久。

一如桑黛方才一般,她沉默不語,而桑黛安靜等著她回答。

許久後,她答:“無悔。”

桑黛低頭笑了起來,笑聲悶悶。

“晚輩判出來了,她也無錯。”

桑黛抬眸,與她對視。

又重複一遍:“她無錯。”

女鬼問:“為何?”

“如晚輩斷自己的原因一般,晚輩也這般斷那位女修,她無錯。”

“翎音前輩,你無錯。”

而麵前的這個女鬼,桑黛認出了她的身份。

六千年前修真界最後一位渡劫境修士,虛彌派言靈術大能,翎音。

翎音並未飛升,而是如她所說的那樣,化為了厲鬼。

翎音還在笑:“姑娘,你的斷案我很滿意。”

到這種時候,桑黛反而心下輕鬆,翎音看起來並不像對她有惡意的樣子,否則一開始便會殺了她。

翎音的指腹觸碰上桑黛的額頭,她的手太冷了,讓本就覺得體寒的桑黛凍得更加清醒。

“你是第一個說我無錯的人,我不能看你走到那樣的結局。”

識海中掀起一股隱秘的疼,桑黛眨了眨眼,越來越冷。

她磕磕絆絆說話:“我的結局……被圍殺在歸墟嗎?”

“所以,我來助你了。”

靈力自翎音的指尖、順著桑黛的額頭侵入,強勢又溫柔地潛入她的識海。

悄悄打開了某個自百餘年前便存在的封禁。

桑黛毫無反抗之力。

“姑娘,所有的事情,你都會慢慢想起來的,但如今,你需要先想起某件事。”

“要扛過去,否則,你會死。”

扛過去?

扛什麼?

翎音的麵容漸漸模糊,光亮越來越窄小,直到最後墜入黑暗。

她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,好像什麼都沒想,又好像什麼都在想。

直到那抹黑暗被撕破,破曉的光掃除一切迷惘。

虛幻的靈力縈繞四周,將埋藏在識海最深處的記憶揪了出來。

***

桑黛十三歲那年,於一次曆練中被魔修重傷。

她昏迷三月有餘,即使劍宗砸了許多仙草靈丹,她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,甚至很多人都以為她不會再醒來。

可都說天級靈根覺醒者受天道庇佑,此話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。

因為桑黛真的醒了。

她撐著身體起身,挪動僵硬的步子,一步一步極為小心往外試探性走。

竹屋外疾風驟雨,雷光一陣接著一陣,興許是雨聲、或是雷聲,總之掩蓋了桑黛的腳步聲,竹屋外的人並未發現她已經醒了。

小桑黛以為是阿爹阿娘擔心她,整夜守著她,心下一暖,牽出笑伸手便要打開門。

雙手剛觸碰上門把,一道女聲響起:

“歸墟靈脈如何?”

是施夫人。

接著是一道男聲道:“此番劍宗祭了一百一十三個玄級靈根覺醒者,二百一十七個地級靈根,可歸墟仙境並未生出新的靈脈,舊的靈脈……還是沒救。”

是桑聞洲。

桑黛的大腦像是被撞擊了一瞬,開門的動作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