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還需要再殺修士嗎?”
“暫時不必,此事不能鬨太大,讓仙盟知曉不好辦,妖界那邊似乎也想用這個法子挽救歸墟,選了一人獻祭。”桑聞洲說到這裡笑了瞬,又道:“不過,這次興許有希望,妖界獻祭的可不是普通人。”
“妖界要獻祭誰?”
“妖王的第七子,宿玄,天級靈根覺醒者。”
“……什麼?!”
“那麼多玄級和地級靈根,也沒能讓歸墟仙境生出新的靈脈,若獻祭天級靈根……興許有可能呢?”
屋內的桑黛無聲喘氣,大腦一片空白。
她怎麼會聽不懂什麼意思?
歸墟靈脈被毀,這樣下去四界的修行之路遲早要到頭,挽救之法唯有補救被毀的歸墟靈脈,又或者刺激歸墟仙境生出新的靈脈。
而作為離歸墟仙境最遠的劍宗,本就靈脈不多,歸墟靈脈被毀,劍宗受損最大。
桑宗主和施夫人的話,無一不在告訴桑黛,劍宗促使歸墟仙境生出新的靈脈到底用的什麼法子。
他們的方法是,獻祭靈根,用歸墟仙境賦予世間的靈根,反過來喚醒它,刺激它。
他們在殺人。
桑黛捂著心口,眸子空洞無光,渾身冒起冷汗,無論如何不敢相信,說出這些話的是自己的爹娘,做出那些事的是自己拚命守護的劍宗。
房門在此刻被推開。
天邊一道雷炸起,照亮了桑黛蒼白的臉,外麵狂風咆哮,將雨水卷進竹屋。
桑黛與桑聞洲和施夫人對視。
“阿爹……阿娘……”
施夫人全無曾經對她的溫柔,滿臉驚駭:“你何時醒的?”
其實不需要桑黛的回答,從她的神情中就可以看出來。
她全都聽到了。
桑聞洲的臉色陰沉,全是麻木的無情和冰冷,揮手將施夫人推出去,跨開步子邁進竹屋。
他單手召出本命劍,劍光凜然,朝桑黛走去。
“夫人,可回避?”
施夫人知道他要做什麼。
桑黛也知道。
她聽到了這件事,以桑黛的本性絕不可能與他們同謀,勢必會將其昭告天下,為亡者爭公平,可這件事不能告訴四界。
天級靈根覺醒者稀少,但也比不上劍宗的聲譽重要。
桑黛捂著心口,唇角嘔出鮮血,眼淚止不住湧出。
“阿爹,為何,你為何……這是錯的……”
她渾身無力,步步後退,難以相信自己的父親是這幅樣子。
她看向施夫人,卻發現自己的阿娘沉默以對,神情複雜。
桑聞洲抬劍指向桑黛,冷淡啟唇:“黛黛,你不該聽到的。”
施夫人忽然開口:“慢著。”
桑黛看向她,眼底有一絲亮光。
施夫人下一句話將她打入深淵:“不能殺,先抽了她的靈根,窈窈需要換靈根。”
桑黛的後腰抵在木桌上,那點子親情與依賴被儘數擊碎。
她麻木看著桑宗主的利爪朝她的天靈蓋蓋下,當時的桑黛隻有十三歲,尚未結丹,也不是元嬰滿境的桑宗主的對手。
可桑宗主並未得逞。
因為……魔界又進軍了。
魔界屢次攻打仙界,而仙界需要桑黛的力量作戰。
桑聞洲沒有殺她。
桑黛被關進了戒律堂,三日後,整個劍宗的大能們集體前來,在她的識海中打下封印,將她的記憶封存。
她忘了十三歲那年聽到的陰謀。
醒來後,隻瞧見阿爹阿娘心疼的臉,抱著她輕哄,告訴她:
“黛黛,此番曆練你辛苦了,阿爹阿娘以你為傲。”
桑黛還是劍宗的大小姐,儘心儘力保護劍宗。
一切都如過眼雲煙,轉瞬即逝,百餘年過去了。
現在的桑黛是化神滿境修士,卻從未知曉,自己的識海深處有一道由仙界大能們親自打下的禁製。
翎音已經消失不見,隻有一句傳音。
“姑娘,今日你能不能活下來,便看造化了。”
長芒已經蘇醒,意識到發生了什麼,急忙變大將桑黛護起,環繞在她的四周。
宿玄留下的易容術被翎音破了,如今桑黛頂著自己的臉。
長芒更加急了,戳了戳桑黛,希望她能給予點回應。
可桑黛一言不發,不知在看什麼。
長芒嚶嚶叫,想要聯係宿玄,卻感應不到他的存在,周圍有陣法,有人切斷了與外界的聯係,不想讓宿玄找到它和桑黛。
桑黛在這時候有了動靜。
她扶著牆站起,長芒在她的周身遊走,用靈力暖著主人的經脈。
桑黛往外走,長芒卻嚶嚶攔住她。
她看了眼長芒,道:“長芒,我有件遲了百年的事情未曾解決。”
她的意思就是,不能攔她。
長芒慌張,它作為天級法器自然是知道外麵來了多少人,起碼數千人,那股強大的靈力波動,不知是敵是友,桑黛金丹半碎絕不是對手。
可是本命法器,必須聽從主人的話。
長芒無奈,隨她一起出了洞穴。
焚天境沒有光,全是鬼火,地麵寸草不生,似是被一場烈火燒過一般。
洞穴外是處小丘,她站在高處,垂首望著下麵烏泱泱的人群。
此番仙界來了不少人,三宗六派便來了五個宗門,目的便是為了取回天級靈根和仙絨草,如今這裡隻來了三個。
瞧見山坡上站著的女修,那些人一愣,不斷有聲音響起:
“那是……那是劍宗的大小姐?”
“桑黛?她不是死了嗎!”
“我見過桑大小姐,我絕不會認錯,那就是桑黛!”
沈辭玉仰頭望著高處的桑黛,垂下的手連劍都握不住。
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,宿玄呢?
她怎麼可以單獨出現在焚天境,這裡都是厲鬼,要奪她的舍實在太過容易。
他們感知到仙絨草出現在附近,一群人尋了過來,尋到的竟是桑黛?
無人注意的地方,施窈牽出笑,眼底的冰冷濃重,悄無聲息隱入人群消失不見。
桑聞洲瞳仁驟縮,不可置信望著桑黛周身的氣息。
屬於劍宗幾位大能合力打下的禁製不見了,那她……
想起來了?
不僅桑聞洲看了出來,在場的幾個長老都是當年為桑黛布下禁製的人,自然也能看出來。
桑聞洲握緊了腰間的劍,凶惡盯著高處的桑黛,眼神仿佛要吞了她一般。
若真想起來了,斷不能留她的命了。
在弟子們還不明所以,仍在討論劍宗大小姐“死而複生”之時,便聽見人群最前的劍宗宗主冷聲開口。
“叛逃者桑黛,與其師父應衡一起殘殺蒼梧道觀,覆滅歸墟靈脈,應衡獨身攬下罪責,讓此罪女逃了百年,法不容情,即使為劍宗大小姐,也不可放其離開。”
沈辭玉愣了瞬,反應過來,厲聲道:“師父,你在說什麼!”
可又一人站了出來,是劍宗的另一位長老。
“已從劍宗桑黛的房中搜出當年應衡留給她的信,信上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,桑黛與其師父應衡勾結,意圖滅世,摧毀歸墟靈脈,駐守歸墟的蒼梧道觀滿觀被屠。”
第二位長老也道:“罪孽深重,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卻禍害蒼生!”
第三位長老附和:“此事有據,還未來得及上報仙盟,老朽以劍宗聲譽擔保,必無虛假,今日既遇到這叛徒,劍宗弟子當合力殺之!”
沈辭玉驚駭,抬眼望去,高處的桑黛麵無表情。
他忽然意識到什麼,慌亂看向自己的恩師:“師父,你——”
桑聞洲抬手打斷他的話:“劍宗弟子聽令,布萬殺陣,今日不可放桑黛離開!”
弟子們惶恐,不約而同看向高處那位劍修。
桑黛作為仙界的天級靈根,這一百多年來斬了不知多少邪祟,私心不願相信這樣的人是毀壞歸墟靈脈的罪人,可自己的宗門長老都判了她的罪。
甚至……要殺她的是她的父親。
若不是有證據,怎會舍得誅殺親女?
“桑大小姐……”
“結陣!”
很吵,吵得桑黛難以忽視。
她望著下方烏泱泱的人群,從裡麵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。
曾經並肩作戰的同門,以及戰場上被她救過的人,或者隻是見過幾麵的陌生人。
長芒護主,化為百丈長的縛綾懸立在桑黛身後,可長芒是防禦武器,攻擊性本就不強,它急得一直在呼喚宿玄。
沈辭玉攔在眾人之前:“桑黛絕不可能叛逃,此事疑點頗多,斷不可——”
眼前一花,脖頸劇痛,沈辭玉毫不設防,被桑聞洲一掌劈暈。
他接住沈辭玉,遞給身後的弟子。
“辭玉與桑黛自小長大,被衝昏了頭腦,送他離開。”
遠處還有惡鬼咆哮,焚天境太過陰森,彌漫的瘴氣已經隱隱侵入桑黛的經脈。
一直沉默的桑黛忽然開了口。
“我三歲覺醒靈根,被交給師父教導,他儘心儘力教導我,你們說,我身為四界稀少的天級靈根,應護佑蒼生。”
“十歲那年我悟了劍心,得了知雨劍,十七歲結丹,你們說,我是仙界的奇才。”
“一百三十二年來,我帶兵擊退魔界三十一次,斬殺邪祟數千,你們說,我是仙界的盾,隻要有我在,仙界的百姓們可以生活安寧。”
“我曾經都是這麼認為的。”
她的聲音不大,甚至不如遠處的惡鬼咆哮聲來得響亮,但卻讓紛亂的人群安靜下來。
桑聞洲臉色越發難看,厲聲低喝:“彆聽她廢話,給我結陣,誅殺叛徒!”
劍宗弟子們猶猶豫豫,最終還是迫於無奈聽從宗主們的命令,率先執劍結陣。
其他兩個宗門不明所以,但劍宗幾個有聲望的長老都如此說,甚至賭上劍宗聲譽。
而桑黛是應衡的徒弟,因為應衡一事怨恨桑黛的人不少,最終,咬了咬牙,還是聽從劍宗的話。
“九鼎派,結陣!”
“靈篆派,結陣!”
說來可笑,三大門派結了仙界最強的誅殺陣,要殺的人卻是仙界稀少的天級靈根覺醒者。
桑黛仰頭,忽然想起了應衡叛逃前一夜,對她說過的話。
“黛黛,無論今後你遇到什麼,一定要記住,走自己的路,不要聽,不要看,不要停下來。”
“我們都沒錯,錯的是他們。”
她終於明白了應衡的話。
翎音讓她斷自己的對錯。
桑黛斷的是無錯。
直到如今,她依舊這樣覺得。
她無錯。
“我以為自己的劍守護的是仙界的未來,卻未想到,從始至終,我都在作為劊子手,保護了一群邪祟。”
知雨劍在她的手中出現,劍身上還有隱隱的裂痕,劍柄處鑲嵌著天虞石。
曾經的天下第一名劍,與它的主人一樣,跌落了雲端。
陣法已成,威壓迸發,三大門派結的殺陣逼退了方圓幾十裡的惡鬼,難聽的鬼哭聲遠去,隻剩下罡風流轉的肅殺聲。
桑黛抬劍,指向下方的桑聞洲。
“劍宗宗主桑聞洲,身為仙盟執事,以無辜修士的靈根為引獻祭歸墟仙境,殘殺生靈,不配為一宗之主,當誅。”
“劍宗長老們妄作胡為,與桑聞洲一起殺害修士,作惡多端,當誅。”
“一百三十載來,我從未行過違背良心之事,若不信——”
桑黛反手橫劍,長芒在她的周身佇立。
她的手握住知雨劍,狠狠一滑,傷痕橫亙整個掌心,鮮血滴落染上知雨劍身,順著劍紋和破裂的裂縫滲入。
劍柄上天虞石顫動一瞬,接著,清透的石頭中,流光暗現,隱入知雨暗淡的劍身中,微弱的藍光若隱若現。
桑黛冷聲:
“可來戰。”
雲層厚重,悶雷聲響,穿梭的雷電長龍般蜿蜒其中。
驚天動地的聲響中,眾人忽然想起。
劍宗大小姐桑黛,覺醒的乃是天級雷係靈根。
她竟以一柄斷劍,引了天雷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