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2
靜泓借給蕭月音抄寫的佛經,乃《金剛經》全文一冊,和《楞伽經》四卷本其中一冊,共計兩萬餘字。
因著離開禪仁居後,聽聞了烏耆衍單於剛巧離開了幽州,蕭月音便先行回到彆館臨陽府,囑咐韓嬤嬤為自己抄經做了準備。
沐浴靜心,再換上乾淨的素服便袍,來到與她的臥房相連不遠的軒榭時,但見那幾案上已然有韓嬤嬤備好的狼毫和抄經紙。因著紙下墊了毛氈,即使這軒榭三麵通透,偶起的清風也不至於將抄經紙吹散。
此次要抄的經文超過兩萬字,按照她從前每日三千餘字來計,抄完那兩冊需要至少七日。距離裴彥蘇和裴溯的受封之禮也不過幾日了,她剛好也可以借著這個由頭,除了向烏耆衍為潘素討來差事,其餘的一概不管,不見旁人。
也就不用費心扮演蕭月楨、又時時擔心被識破了。
“無上甚深微妙法,百千萬劫難遭遇,我今見聞得受持,願解如來真實義①。”合手念完開經偈後,蕭月音翻開案上經卷,一麵默默念誦,一麵不急不躁地逐字逐句抄寫。
自打開蒙後,抄經便成了她在寶川寺中幾乎每日必行之事。她雖然自知道行尚淺,既不能領會經文深意、亦不能一字不差背誦,但每每沉浸其中,總能得不少清心靜氣,以遠離俗事紛擾、小隱隱於佛堂。
從前在寶川寺中,她居於寺後獨屬於她的小院。小院的書房窗外栽有幾株老樹,她每每困乏時便會停筆靜望;眼下她身處胡地幽州,三麵通透的軒榭外也有些許景致,蕭月音想著,若是等會兒自己乏了,那些景倒也足夠她看上一會兒、緩解疲弊了。
可這位替嫁公主並不知曉的是,她能透過軒榭向外張望,自然也有人能看見她。
比如,從她念開經偈起,目光便再未從她身上移開過的裴彥蘇。
他的隨侍之一劉福多,本為東宮太子、公主長兄內侍,這次太子派了自己的心腹內侍來妹夫的身邊,也自然是出於體恤親妹遠嫁、盼望生活更為周全之意。
就在今日早先時候,主仆二人一同來到禪仁居,也同時見到了公主與那未露真容的沙彌往來,但劉福多並不知蕭月音替嫁一事,還當永安公主是弘光帝的掌上明珠蕭月楨,於是在聽到裴彥蘇突然問起公主拜佛時,便如實說來:
“公主因著薨逝的盧皇後,是向來不信神佛的,也從不與陛下、殿下等人一同到寶川寺上香。不過……這次和親,陛下既然特意安排了為單於進奉佛祖金像,公主也自然明了陛下的苦心,與寶川寺的沙彌溝通進奉佛像的事宜,也是理所應當的。”
後麵的這幾句,實為劉福多自揣為永安公主編想的理由,因為在他說完前半句後,便見到他的新主子赫彌舒王子,那英朗俊逸的臉,霎時沉了下來。
劉福多侍奉太子多年,深諳如何做一名卓佼的內侍,在裴彥蘇不發一言、默默轉身離去之後,他也封口鎖唇,跟隨著主子,在馬車上靜坐了許久。
而後,裴彥蘇回到與“蕭月楨”同住的臨陽府,便打發了劉福多,獨自去找這位被老奴拚命找補、表現仍舊大相徑庭的永安公主。
剛走到軒榭之後,便看見其中有一素麵素服、端持虔誠的少女,正雙目緊闔,口念佛偈,而她所言所做,又無不鄭重熟稔。
接著,這少女又翻開了案上的經卷,美目掃過那經卷上的幾行經文,然後朱唇輕啟,似是默念一番,方才提了筆,於案上的白紙緩緩書寫,一筆一畫,竭儘專注審慎之能事。
少女的烏發披散,半卷青絲隻用一枚銀釵綰起,剩餘的那些,自瑩白的雙耳後,如瀑一般垂落於玉巒之上,隨著她緩緩的書寫動作,也微微泛起清冷的波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