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應呈似聽非聽地垂著眼。
昨晚無意間撞見的那一幕,仍然在眼前分毫畢現。
飄散的煙霧籠著夜色。
女孩落寞的神情,單薄的脊背,低垂的睫毛,眼尾的淚。
輕輕的一滴,卻好像滾燙地砸進人心底,蔓延出沉悶的窒痛,讓人沒法呼吸。
死而複生以來,她沒有表露出多少恐慌和無措,快速接受了十年後的現狀,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。
隻那一瞬,讓人窺見她這個年紀,遭遇如此巨變後,本該有的脆弱。
可是很多話輪不到他來說,很多事也輪不到他來做。
十年前十年後都一樣。
他們終歸,根本就不熟。
“包起來吧。”
男人開口,又用眼神製止了服務員的動作,示意高處的展示櫃。
“——要那隻最大的。”
*
季凡靈上完廁所出來,隔著來往的人群,看見氣質冷漠的男人沒有表情地站著,在路人的注目禮中,單手拎著隻一人高的兔子。
季凡靈瞳孔微微縮了下,詫異道:“你買的?”
“不然是我偷的?”
傅應呈臉頰繃得很緊,生硬地抬手把兔子遞給她。
“拿著。”
兔子大得跟座山似的壓下來,季凡靈瞬間被鋪天蓋地罩住,腦子亂哄哄的。
傅應呈給她買了隻兔子?
為什麼?
吃飯,住宿,洗澡,這些她都能理解,手機或許他放著也沒用,可毛絨玩具又不能吃又不能用的……沒必要吧?
季凡靈吃力地抱著兔子,遲鈍地轉著腦筋。
他該不會是在關心自己?
難道特地帶她來吃麵,也是為了讓她和江柏星見麵?
……
傅應呈是不是對她也,太好了點。
回去路上,那隻兔子扣著安全帶,橫著擠在車子後座上,就像房間裡的大象。
想問他為什麼買兔子。
又問不出口。
傅應呈不提,季凡靈也裝作看不見,隻看著車上懸著的平安符一晃一晃。
餘光裡,男人單手握著方向盤,頎長的手指微微屈起,黑色皮料襯得膚色冷白,凸顯出凜冽的骨骼感。
路口,碰上九十秒的長紅燈。
那隻握著方向盤的手,思忖似的,慢條斯理地輕敲了兩下。
季凡靈收回思緒,下意識看向傅應呈。
“突然想起來,”傅應呈開口道,“你早上在家,聞到煙味了嗎?”
“……”
季凡靈沉默了一會:“沒有,有嗎?你不喜歡煙味?”
“算不上喜歡。”
“下次我抽完再回來。”季凡靈立刻道。
“抽的什麼煙?”
季凡靈伸手進口袋,摸出煙盒晃了晃:“你肯定沒抽過。”
不是因為太好,而是因為太爛。
十塊一包的虹江,季國梁的鐘愛。他喝醉了就記不清數,季凡靈拿走他兩根煙,他也不會發現,不過她沒拿卻被拽著頭發逼她承認拿了的情況也時有發生,二者五五開。
傅應呈伸手到她麵前,季凡靈以為他想看,遞進他掌心。
誰知傅應呈二話不說,直接收走,丟進門邊的儲物盒。
季凡靈立刻不樂意了:“喂。”那可是她用周穗的錢買自己的。
“試試這個。”
傅應呈指尖挾出另一包煙,順手丟進她懷裡,瞥了她一眼:“至少沒那麼難聞。”
季凡靈將信將疑地拿起打量。
香煙入手很沉,卷煙紙是漂亮的珠光色,是款質感很好的女士煙,煙形優雅,勻稱細長。
湊近了聞,鼻尖縈繞著苦咖啡豆一樣的醇香。
“抽多了對身體不好,”傅應呈漫不經心道,“你想抽找我要,一次半支吧。”
“行。”季凡靈秉持著誰花錢誰是大爺的原則,隨口答應。
她現在心情挺好,不過就像小孩拿到新玩具總想上手一樣,蠢蠢欲動地抽出一支:“讓我試試?車裡能抽嗎?”
“火機在副駕儲物箱。”
季凡靈打開儲物箱,意外地看見一大包藥盒,包裝上寫著什麼酮什麼西泮。
她看不懂也沒細看,找出火機,關上箱蓋,啪嗒一聲點了煙。
入口是清淡的冷杉味。
很淺的苦,季凡靈倒也品不出更多,隻覺得虹江像是一根帶刺的木棍捅進鼻腔,辛辣地灌進喉嚨,這根煙則像寒夜鬆林綿長的水流暗湧,有種冷淡的溫柔。
還有點像傅應呈身上的味道。
……
很好聞。
半支抽完,車子剛好停入小區地庫,時間剛剛好。
傅應呈熄了火,掀起眼睫看向她,伸出手,示意她今日份半支煙已經沒了。
“真半支啊?”
季凡靈都忘了這茬,不情願地啊了聲:“……讓我抽完吧,要不也太浪費了。”
“見過肺癌患者嗎,開胸腔切除肺葉肺段甚至全肺切除,半數從未成年就開始吸煙。”傅應呈掀起眼睫,“你也想?”
“我不一樣。”
季凡靈伸出左手,伸到他眼皮底下,慢吞吞道:“看見了嗎?”
女孩的手生得很白,十指尖尖,腕骨伶仃纖細,帶著點總是捂不熱的冷氣。
傅應呈:“看見什麼?”
“我的生命線。”
季凡靈示意他看自己掌心,意味深長地頓了頓,“很——長——。”
“……”
傅應呈眼裡閃過一絲嘲諷,有一瞬間想反駁,卻又說不出口。
心臟深處漫出,絲絲縷縷,被拉扯的鈍痛。
男人眼瞳黑漆,麵上古井無波地冷漠。
短暫的僵持。
季凡靈嘖了聲,垂下眼睛,懨懨地把剩下的半支煙交給他,準備推門下車。
……她以為傅應呈會把煙滅了丟掉。
誰知,男人沒什麼表情地接過。
然後,沉默地送到唇邊。
季凡靈心裡突的漏跳一拍,愣住,扭頭看他。
男人靠在架勢椅背上,姿態鬆弛,側臉清冷,沒有看她,隻是看向窗外。
薄唇咬著煙。
煙頭的一點火光亮了又滅。
純白的霧氣從唇間逸出,帶著淡淡的木質香味,在昏暗狹小的車廂裡彌漫。
霧氣漸濃漸深,籠住傅應呈輪廓深邃的眉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