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員外:“內人說前院該種些梅樹,可我一介俗人,做不了這般高雅的事,我準備過些日子,到延陵再買些果樹移過來。”
林以紓:“延陵的果子,確實個頭大,也甜。”
她隨口應著...天知道延陵到底是哪個地方的。
林以紓低頭看一眼手中的羅盤,沒動。
內院東側是李員外的書房,裡麵熏著過於濃鬱的香。
林以紓一走進去,差點打個噴嚏。
書架上擺滿各類有關造燈、畫燈的書籍和文獻,書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個‘錦繡光華’的題字牌匾,占據大半牆壁。
李員外:“這錦繡光華的題字,是我們柴桑衙門的總長趙德清、趙大人親自給我的生意題的,寓意我做的花燈精美絢麗,獨一無二。”
林以紓:“您和衙門的趙大人交情很好?”
李員外:“倒也不算好,他忙碌於公務,我根本見不到他...趙大人他明察秋毫,在柴桑很有威望,令我景仰,有他的題字,是我的榮幸。”
林以紓也聽說過這位趙大人。
王乾百曾誇讚過趙鐵清兩袖清風,辦事雷厲風行,兩個月前孩童失蹤時,是他第一時間派人出去找到的。
林以紓低頭瞧手中的羅盤。
依舊沒動靜。
李員外再帶林、宋二人去後院。
後院和偏院相對隱蔽安靜,這裡的花燈擺放的顯然沒有前院多。最偏僻的角落處,是侍從們勞作、居住的地方。
後院的中央有一個涼亭,旁邊種滿花卉和盆栽。
林以紓手中的羅盤,仍然沒有半絲毫挪動。
李員外:“亭子是我平日裡和內人一起乘涼賞月的地方,二位小友可要去看一看。”
林以紓搖頭,“月亮都躲到雲後了,今日便不賞了。”
正在此時,黑夜中遁形的判官筆回到宋知煜身旁,悄悄地歸位於他的腰側。
判官筆上,沒有帶回任何一絲祟氣。
宋知煜看向林以紓,兩人在無言間對視,已然知曉答案。
看來此次是徒勞無獲。
李員外:“兩位小友還想看哪裡?庫房要看麼?又或者,你們想看我的居室,我也帶你們去看一看。”
林以紓:“夜色已深,我們就不打擾李員外你休息了。”
李員外:“你們下回早些來,我還能留你們用個饗。”
林以紓:“多謝李員外的好意,我們先行告退。”
林以紓頂了頂宋知煜的胳膊,宋知煜開口,“告退。”
二人轉身離開,朦朧的月光下,碎石在絲履下沙沙作響。
李員外目送他們離去,忽而沉下臉,“等等。”
林以紓定住腳步,猶疑地回頭,“怎麼了?”
李員外的臉在光影中白得發脹,他兩邊的嘴角用力地往上提,露出笑來,“二位小友,你們的鴛鴦燈忘拿了。”
兩個侍從舉起鴛鴦燈,送到兩人的身前。
宋知煜接過大燈,扛在肩頭,“走。”
李員外依舊站在亭旁,直到二人走出後院,他的眼神都沒有收回。
離開李府後,鴛鴦燈被塞到宋知煜的納物囊中。
花燈市場已經散了大半,街道上的人比他們剛來時要少。
林以紓:“奇怪...我總覺得李府很異常,可羅盤卻紋絲不動。”
宋知煜:“李府沒有祟氣。”
林以紓:“這就更奇怪了。”
林以紓:“所以我不放心,趁著離開時,我偷偷在李員外的脖子後貼了一個追蹤符。”
王兄讓她學的符咒書,沒想到這麼快就發揮用場。
追蹤符被貼上的那一瞬間,無聲無息,化為透明,可以記錄李員外一整日的蹤跡。
宋知煜:“殿下倒也不是全無用處。”
林以紓:“......”怎麼說話呢?
宋知煜:“明日過後,你可以將符召回來,看看這十二個時辰內他都去了哪些地方。”
召回來?怎麼召回來?
林以紓:“可我隻學了怎麼畫符,剩下來的我都不會啊。”
宋知煜:“.......”
被貼出去卻不能召回的追蹤符,與打狗的肉包子一樣,有去無回。
李員外將手伸朝後,撕下自己後脖子上的追蹤符。
符紙顯形,上麵的經文潦草得如同鬼畫符,一看就知道作符人還隻是個嫩娃娃。
李員外隨手將符紙扔到亭子旁的井中。
他邁開腳步,回到靜謐的居室中。
居室內隻點著一盞燭火,一個枯槁的婦人躺在病榻上,緊閉雙眼,臉色發黃,瘦得臉頰都凹進去,皮包骨。
李員外跪在榻旁,抓住妻子的手,喚她的名。
婦人無法回應,隻有嗓子裡發出往外吹氣兒的聲。
李員外在屋內靜靜地待了會兒,忽而聽到外麵傳來敲門的動靜,他鬆開夫人的手,臉上湧現出恐懼。
他離開自己的居室,對沉睡的夫人道,“我一定會救你的。”
李員外推開門,眼中顯現一個身高八尺的人影。
來人威風凜凜,全身上下充盈衝天的祟氣。
李員外關上居室的門後,戰戰兢兢地對來人行禮,“道、道長...”
來人的腳踹向李員外的肚子,李員外被踹得跌倒在台階下,慌忙跪地求饒,“道長,是我錯了,是我辦事不利。”
“三日前我說過,今晚我需要一對道侶的骨頭,這點兒事你都辦不好?”
李員外:“道長,本來快得手了,可我發現對麵有天都王女,我怕真的將她引入局,反而對道長您不利。”
“天都的王女...”確實是麻煩。
“李員外,我記得你以前辦事很麻利,那三十個孩童我享用得很好,可現在,其餘人都在為我送來源源不斷的白骨,你卻連一對道侶都送不來,你這麼辦事,可就讓我懷疑,我該不該幫你的妻子續命了。”
李員外急忙道,“自從道長答應救我的妻子,我對道長您便忠心無二,道長不信,我願以肝腦塗地為證。”
來人沉聲道,“你是我手下最鐘意的作品,不要讓我失望。”
此話落下,李員外的顱上皮破開一個口子,一具瘦長的軀體從皮囊中爬出來,顯露李員外真實的模樣。
他半邊身體是白骨,另外半邊軀體卻是肉身。
來人滿意地看著‘他’,朗聲笑道,“柴桑冠了這麼久的王姓,該換一換主人了。”
天高燈明,柴桑的夜晚如流沙般逝去。
一夜過後,林以紓起身,隨踏雲會出去搜查。
這回他們終於有所收回,元蕪長老召來的灃鳥靈叼回一個散布異病的墮修,並帶回來兩個骷髏架子。
林以紓心中惦記昨夜沒能召回來的追蹤符,回到王府後,她急匆匆用完午饗,便回到廂房,拿起紙筆和經書,準備去找複金珩。
清秋:“王女,雖說複金殿下讓您每日要去他那裡點卯,但您也可以休息會兒再去。”
林以紓:“早去晚去都得去,我正好有問題要問王兄。”
林以紓前往長銘堂,還沒走近,就聽到一聲聲慘叫。
她的腳步變得遲疑,“清秋,不是說王兄在長銘堂那兒剛議完事麼,這是什麼動靜?”
清秋:“複金殿下在審今日抓回來的墮修。”
堂前的地上,墮修猙獰地怒吼,“我都說了,我背後根本沒有人指使我!”
侍從從背後鉗製住他不斷掙紮的軀體,墮修身上的鎖鏈發出碰撞的動靜。
墮修的身側立著一個火桶,正在不停往外燎然冒火焰。
複金珩坐在堂內看折子,“是沒有,還是不想說?”
林以紓躡手躡腳地踏上台階,對複金珩行禮,“王兄。”
複金珩瞥向她,略微頷首。
林以紓坐到長銘堂最裡麵,將雙手放在膝蓋上,安靜地觀摩審問。
墮修:“無論問我多少遍,我都隻有一個答案,我們墮修是散著單乾的,背後能有什麼人?”
複金珩將折子往後翻,漫不經心道,“也許在牢獄裡待幾天,你口中的答案就能不一樣了,來人,帶下去。”
墮修聞言暴怒:“姓複金的,你憑什麼這般折辱我!我身為墮修,絕不入獄!”
墮修:“旁人審我也就算了,就憑你,憑什麼能審我!我再怎麼樣也是個修道之人,你背叛西夏後,不過就是天都林氏的一條狗!一個外人!”
墮修滿臉都是嘲諷,他的吼聲有多大,長銘堂內外的氣氛就有多死寂。
一直在看折子的複金珩,這才抬起了眼。
林以紓嚇得捂住自己的嘴。
在《破道》裡,她就沒見過一個敢當麵罵複金珩的人。
侍從怒而上前,複金珩抬起手,讓侍從們退下。
複金珩將折子放下,朝堂前走去。
墮修笑道:“怎麼,我有說錯麼?”他的半張臉被火桶中的火光映照得扭曲。
複金珩挑起火桶中的鐵鉗,夾起一個滾紅的火塊,在火焰中慢悠悠地轉了幾圈。
複金珩:“說得很好。”
複金珩轉過身,戴著扳指的手捏住墮修的下頜,墮修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給定住,動彈不得,雙眼瞪大,眼睜睜地看著火塊被灌入他的嘴中。
複金珩:“該賞。”
恐懼侵襲墮修的臉,火漿灌滿他的嘴,流向他的喉嚨,他捂住自己的口喉,在地上尖叫著打滾,血肉混著火漿往下流淌。
複金珩放下火鉗,接過侍從遞來的錦帕。
複金珩:“帶下去審,讓他寫出些東西來。”
墮修已經暈死過去,從嘴到喉嚨的地方,燙出可怖的燎泡,讓人懷疑那些皮肉還在不在。
林以紓呆若木雞。
她看到複金珩朝她走來,手掐住自己的後背,掐得手心出汗。
你不要過來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