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洹之收回目光,不再看了。簾幕遮住光線,他冷肅的麵容落在一片陰影裡。
宋洹之走後半日,祝琰回到蓼香汀,午後傳了院子裡各處仆役進來,一一識人問名。她是二房媳婦,隻需要管理好自己住的院子,這些日子忙著各處走動,還未有機會安置下人。
院子裡原分派守門、掃灑、粗使、跑腿的仆役各兩名,均是原有的舊人,負責服侍宋洹之飲食起居的兩名侍婢一個名喚素商,一個叫作元英,是嘉武侯夫人賞下的。另有內外兩個管事嬤嬤,負責指派活計、調理下人。問明了來頭,祝琰便命各賜了一份賞錢,請兩位嬤嬤安排,將自己陪嫁的十來個使喚仆婢安插在各處,隨蓼香汀原有的舊人一同行事。
院內掌事的張嬤嬤是老夫人的人,在宋家資曆高,很是體麵,祝琰留了她說話。
玉盞流光,滾水濯芽,新婦年輕素淨的臉隱在氤氤的茶煙後。張嬤嬤坐了已有一刻鐘,與祝琰閒聊著府裡的事。
“這麼說來,二爺日常吃用穿戴,皆由公中統一打理?絲綢布帛,茶酒紙墨,每月可另有份例?”
張嬤嬤道:“每月除去月銀和日常的吃用供應,另有布帛、茶葉、補品、紙墨、陳設器皿、與各家往來回禮等,隨用隨取,叫人去公中賬上支出,回頭在大奶奶那兒對上了就成。”
也就是說,各院領用東西,置備物品,都要經過大房的手。
張嬤嬤笑道:“二爺在朝的俸祿,在外的進項,往年照例是並入公中。如今奶奶進門,為免花用不便,夫人跟大奶奶已經吩咐過,往後二房另設私庫,交由新奶奶打理。院裡另開了小廚房,方才那廚頭奶奶也見了,是咱們大奶奶為照顧奶奶口味,專程撥來的江南廚子。飲食上頭夫人另添了一百兩月例,前幾天奶奶吩咐的醒酒湯、夜裡的點心菜肴,晨早的燕窩羹、銀參露,便都出在咱們的小廚房。”
“二爺在前頭還有個院子叫思幽堂,是爺們議事瞧書的所在,由小廝玉成、玉軒打點,這回隨二爺外出公乾,因此不曾來給奶奶磕頭。外院一應的事,大奶奶原與葛嬤嬤商議著處置。”
葛嬤嬤便是那外院掌事的嬤嬤。
大抵摸清了府裡的慣例,祝琰點點頭,“多謝嬤嬤,往後不足之處,還要勞煩嬤嬤多幫襯。”
張嬤嬤一去,雪歌便將她用剩的半盞茶潑了,忍不住勸祝琰:“奶奶待這些人太客氣。如今奶奶帶了自己的陪房過來,像庫房、采買、回事這些要緊的地方,應由奶奶自己的人管著,如今蓼香汀有了女主子,哪有還由那兩個老婆子做主安排的道理?”
祝琰垂眼吹著茶煙,待她說完,方不緊不慢地道:“今兒遲些時候,是管車馬的洛平替你跑腿,往我娘那邊回話去麼?”
雪歌怔住,下一瞬俏臉漲得通紅,撲通一聲跪在祝琰麵前,“二奶奶,我、我……是奉夫人之命,我……”
“你不必解釋。”祝琰瞭她一眼,神色淡然,“我知道你的難處。正是因為知道,才一直給你體麵,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你和夢月背著我發號施令。”
雪歌不敢抬眼,外頭夢月聽見,也慌忙跪了下來。
祝琰靠在軟墊上,手裡捏著茶盞,聲調始終不曾拔高:“你們是我陪嫁的丫頭,代表著祝家的教養和臉麵。我新嫁進來,不願叫人瞧了笑話,背地裡嘲我們祝家的人連個丫頭也約束不住。”
雪歌囁喏著,想解釋什麼,又覺得言語蒼白無力,她們確是祝夫人的人,奉命看顧祝琰。
“我與二爺成婚才幾日,諸事未曾理明,這時候爭權奪利、舉動過多,於我有何好處?你們要我給宋家的人留個什麼印象?市儈貪婪,小人得誌?盯著蓼香汀裡這點蠅頭小利,迫不及待的逞我自己的賢能?”
夢月抬眼,想說些什麼,見祝琰冷著麵容,便不敢出聲。
“若手底下的人不中用,我自會稟了二爺跟夫人,再挑合適的使喚。不錯,不用自己的陪房臉麵上不好看,可若是任由底下人一味欺瞞敷衍,甚至妄想隻手遮天做我的主,那才真成了京城頭一號的笑話!”
祝琰不再理會她們,擱下茶盞,自去裡室將衣裳換了。
便在這時,侍女進來傳報,說表姑娘謝芸和三姑娘宋書晴求見。
祝琰揉了揉額角,默然片刻,“請進來。”
簾櫳微動,兩名少女迤邐而入。
“二嫂嫂,我們沒有打攪你休息吧?”
謝芸碧裙素衣,溫雅含笑,宋書晴靦腆沉靜,落後一步站在她後麵。
小姑初次登門,祝琰自是親切相迎,行至外間,便被謝芸拖手挽住:“洹之哥哥外出,留下嫂嫂一個人在此,料想嫂嫂新嫁,家人姊妹不在身邊,定然寂寥,我們特來陪嫂嫂往院子裡走走,散心解悶。”
祝琰瞧她容色瑰麗,言語溫柔,若非前有寢衣一事,自己未必不願與她相交。
似乎擔心會被拒絕,少女親熱地攀著她的手臂輕搖,“芸兒雖不請自來,卻是受人之托,嫂嫂可不給芸兒薄麵,萬不能拂了洹之哥哥的好意啊。”
她的意思是說,是宋洹之叫她來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