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那些被她故意要忘記的記憶,此刻又緩慢地回來了。
她曾經因他無意間打碎了碗,而將他捆在外麵的槐樹上,用柳條鞭打得血肉模糊。
若不是陳娘回來得及時,恐怕他早已經被她打死了。
“忱哥兒,過來吃飯罷。”沈映魚表情沉著地喚著,嗓音有些啞,心中漸升起愧疚。
蘇忱霽轉動著眼瞳,從方才虛假的幻想中回過神。
他如常地站起身,乖巧地坐過去,捧著碗小口地吃著,全程垂著頭不看她一眼。
“多吃些。”
見他隻吃米飯而不吃菜,沈映魚夾了一塊放在他的碗中。
捧著碗的人似一怔,繼而放下碗,露出了雪白無害的小臉,乖巧地道:“謝謝阿娘。”
然後又是陷入了無儘的沉默中。
兩人麵對而坐,卻無話可談。
沈映魚打定主意要和他緩和關係,便找話道:“忱哥兒可想去學堂讀書?”
讀書……
蘇忱霽聞言輕顫著眼睫,細嚼慢咽地吞下魚肉,搖搖頭道:“不想去。”
他不需要,反正他每日抽空都會偷偷去學堂。
雖然每次回來都會挨打,但是渾身青紫地過去,夫子就會格外憐憫他,並不會驅趕他離開。
“如何能不想去呢?”沈映魚聞言蹙眉,放下了碗筷,俏麗的臉上浮起肅色:“如今唯一正是入士的好機會,不讀書便沒有出路,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地方?”
前世他能入前三甲,殿試入聖人的眼,後來又入了新帝的眼,一步步成為人上人,如今怎麼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說不想去?
沈映魚一時間有些不能理解,可觀見他放下碗筷,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,嘴角似還帶著笑。
此笑略顯古怪,似笑非笑。
沈映魚覷了半晌這才恍然,他這是在詢問,他想去便能去了嗎?
“忱哥兒,你想去,我便能讓你去。”她目光真摯地說著。
想起今日在屋內看見的那些東西,沈映魚打定主意要將話攤開了講,“以前是阿娘對不住你,日後必定不會讓你再受苦了……”
“好的,阿娘,我想去。”這樣的話他聽不下去一點,嘴角上翹,神情乖巧地點頭將她的話打斷。
他的視線悄無聲息落在她的身後。
高處掛著缺口的菜刀和柴刀,他就算是踩著春凳踮腳,似乎也沒有辦法夠到。
所以是已經發現了嗎?
既然已經發現了,為何還要如此矯揉造作,說著虛假的話。
他心中似在不斷攀升著猙獰的戾氣,臉上越發乖巧溫順。
沈映魚仔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,確定沒有見旁的情緒,緩鬆了一口氣,又夾了幾筷魚肉在他的碗中。
蘇忱霽收回看刀的視線,垂眸看著碗中的魚肉。
其實他的胃早就在這些年,因時常不能飽腹中壞了,吃不下這般多的東西。
早晨的那一碗蓮子粥,他吃完轉頭便都吐出來了。
晚上吃多了出去吐,被她發現,會不會以為他嫌棄,最後維持不了表麵的平靜,而將他捉起來打一頓泄憤?
想是這般想著,他麵無表情的將碗中魚肉都吃下。
沈映魚夾多少,他便一眼不眨地吃多少,哪怕已經想吐到極致了。
轉眼間碗中的魚肉已經所剩無幾,沈映魚這才欲猶未儘地放下投喂的筷子,臉上帶著笑。
真乖的孩子。
她發現他吃東西時格外的斯文,依舊延續著當時還在沈府當表少爺時的模樣。
萬丈蒼穹之上,絳河斑斕,晚風拂過槐樹枝葉刷刷作響,整個村子又陷入闃靜中。
吃完飯後依舊是蘇忱霽去洗碗。
沈映魚坐在一旁支著下巴看他的背影,然後再偏頭看著周圍。
屋內空蕩蕩的,到時候她可以添些桌椅,換掉這些被蟲蛀的木具。
“阿娘,我去給你燒水。”蘇忱霽將手中的碗放好,拿著一旁的帕子擦拭著手中的水。
洗漱的水外麵井中提,沈映魚本是想要自己去,但觀眼前的人忽然紅了眼眶,好似她不讓他去下一秒貓瞳般的眼中,就會湧出大顆玉珠子。
“去吧,小心一點,有事喚我。”沈映魚低聲囑咐著。
蘇忱霽笑著點頭,提著木桶轉身朝著外麵走去。
等出去後沈映魚方才想起,他連燈都沒有拿,剛剛的腳步也格外的踉蹌。
擔憂出什麼事,沈映魚趕緊護著豆油燈出去。
剛走到院子,她就聽見嘔吐不止的聲音。
她的腳步頓住,一陣風吹來,護著的燈也被吹熄滅了。
蘇忱霽伏在槐樹下,吐得七葷八素,雙眸泛淚,所以並沒有聽見身後的動靜。
他最開始吃的那幾口,已經是胃的極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