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憶 前世記憶。(1 / 2)

她似從真假的夢中,顛沛流離到了前世。

依稀記得那一年,淺塘夏荷初開時節,她剛被帶回盛都。

當時她還不知道他不是長姐的孩子,依舊將那些恨意全放在他的身上。

因著往日兩人的怨仇,他橫豎瞧她不對眼,而她亦是如此。

表麵對外她是他敬重的假阿娘,暗地他將她丟在彆苑,要她為奴為婢地伺候他。

她一直認為蘇忱霽是有病。

不明白他既不殺她,也不做旁的,為何隻將自己放在院中,分明互相都日日看著不對眼,也不放她出去。

直到有一日他中了媚毒,半夜不去尋人解毒,還要晃至她的麵前,上趕著被她好生懟罵。

他蹙眉半晌似是聽煩了,冷著麵,好似第一次回罵了一句。

大約是她真的將他罵惱了,也不知是哪一根搭錯了,他壓身堵住她的唇,兩人稀裡糊塗滾做一團。

那時是她第一次經人事,疼得死去活來,含淚止不住罵他。

他雖一句話也不講,卻將她弄得最後除了喘息,連手也抬不起,話也講不出。

所以活著的時候,她更不喜蘇忱霽了。

甚至當年被太子抓走,她也沒有想過他會來救自己。

不過後來死後,她才慢慢知曉,原來是她恨錯了人。

晨雞報曉,沈映魚從夢中醒來,沉默著臉看身旁的少年,張了張唇,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都湮滅於口。

半晌,她悄然地起身,躡手躡腳地往外麵走去。

她將煮了的粥溫在鍋裡,然後才出去。

今日是趕集日,村中的人會相繼坐驢車去鎮上,價格也便宜,兩塊銅板來回一趟。

她昨日找陳大娘剛好借了兩塊銅板,隻夠來回的驢車費。

沈映魚急衝衝地收拾完,本是想告知蘇忱霽一聲,但觀他睡得香甜,沒有忍心喚醒他,就著這樣出去了。

春時晨露重,一路行在鄉野間,淺草的露水沾在裙擺上頃刻就洇濕了,繡鞋上也沾滿泥土。

沈映魚顧不上打理自身,趕上最後一趟去往晉中的驢車。

待到沈映魚出門後不久,床上的人便起了身,眼瞳空洞地環顧四周,精致的小臉上什麼神情也沒有。

他下了床趿拉著鞋穿上,下意識往外麵走著,沒有看見人。

裡裡外外尋,一言不吭聲,最後實在是尋不見人了,他才坐在門口發呆。

沈映魚不見了。

所以昨日究竟是他做的一場夢,還是真的?

這一刻,思緒混亂得猶如雜亂的草,一邊將他割裂成荒蕪,一邊將他推至春生之地。

有風吹過,槐樹樹葉簌簌作響,他眨著眼眸,恢複成本該冷漠的模樣。

站起身,他朝著外麵走去,沿路行過蜿蜒的小道。

終於見到了熟人。

一個落魄的壯漢。

“看見她了嗎?”蘇忱霽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人,聲音徐徐,半分沒有尋常孩童般活潑,連目光都是陰沉沉的。

陳傳宗吊兒郎當地咬著草莖,從高大的石頭上跳下來,臉上帶著輕慢地笑,伸出手。

蘇忱霽直勾勾地盯著他,像極了精致又邪氣的木偶娃娃,直看得陳傳宗渾身冒寒氣。

這邪氣娃娃。

陳傳宗想起了第一次遇見時,他渾身青紫、目光呆滯,直徑走到他的麵前來,絲毫不像村裡的這些人那樣怕他。

當時見他從懷中掏出幾塊銅板,語氣僵硬,半分起伏都沒有,甚至連眼皮都沒有顫動。

道是家中老鼠泛濫,要尋買一包老鼠藥。

陳傳宗上下覷了他一眼,嗤笑著,已經猜出他的心思,當下就收那幾塊銅板,將藥給他。

本以為隔日,就能聽見村中傳來死人的消息,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傳來。

那個女人還活得好好的,甚至他發現清洗後,竟也有幾分姿色。

“你看見她了嗎?”

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,將他的思緒漸漸拉回來。

回神後的陳傳宗不屑地覷他,忽地眼珠子微轉道:“沒有看見,不過最近人牙子在村裡收小孩,不曉得她是不是去尋人牙子了。”

“嗯。”蘇忱霽聞言也未曾有意外,垂下眼眸,將身上最後的銅板掏出來:“上次你給我的藥是假的,有真的嗎?”

陳傳宗嬉笑道:“有。”

說罷,一手抓過他手上的銅板,然後從懷中又拿出一包遞過去。

“哎,我說,要不你彆這麼費儘心思了,不如我來當你爹,保管將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。”陳傳忠用著狎猥的語氣說著。

伸手接藥的小手一頓。

蘇忱霽緩緩抬起頭,看著眼前的男人,眼珠子都不曾動過,緩緩露出無害又空空的笑。

“好啊,那…你會陪她一起去嗎?”語氣冷涼如冬日寒霜。

陳傳忠雞皮疙瘩爬滿身,也不想惹眼前這個邪氣的小孩,“那算了,還是將屍體留給我。”

蘇忱霽捏著這包藥,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,瘦小的身影被光拉得修長。

陳傳宗立在原地,兀自摸著下巴,露出意味分明的笑。

小寡娘長得不錯,活人他是不敢上,這死人嘛……倒是可以。

一輛驢車拖著十幾個人,那男女老少皆有,挨挨擠擠吵吵嚷嚷一路,終於在金烏高升時到了鎮上。

二月好時節,春序正中,舉目望去挨挨擠擠的人擁簇著貨鋪,有挑擔的賣貨郎,也有席地擺攤的簪花婦人,亦有雜玩逗樂的江湖賣藝人,姹紫嫣紅的熱鬨景色恰似長安花。

甫一踏入晉中地界,沈映魚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。

前世她不敢回來,情願龜縮在陳家村十幾年,後來被帶去盛都,她亦不能回來,隻能待在蘇忱霽的身邊,一待也是許久。

不是未曾沒有想過回晉中的沈府,她做夢都想,但她不敢。

現在踏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,她感覺自己有些不知所措,兩眼茫然地環顧四周。

她快忘記沈府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。

順著人流往前走,拐過窄巷子,她終於找到了。

幾年過去了,當年被燒毀的沈府已經被推倒,新建著旁人的府邸,熟悉的景色都已經不見了。

爹娘和沈府眾人便是葬身在此地,她被陳娘帶走得急,甚至連屍骨都未曾替他們收斂,著實是個不肖子孫。

沈映魚眼前模糊,就著跪地,傾身三拜,這一拜卻久久不能起身。

她是最小的孩子,上頭的哥哥姐姐皆待她極其好,任何事都是先緊著她,而她到頭來竟連屍骨都未曾替他們斂過。

“對不起,是映娘來晚了。”沈映魚哽咽著。

若是沒有死後化為意識的那幾十年,她恐一輩子都不會醒悟。

前世的她錯得太離譜,恨錯了人,忘記了本我,亦忘記了家人屍骨未寒。

她現在有心想要斂屍骨,可連衣冠塚都無法立,亦想要報這滅頂之仇。

可燒沈府的人是太子,身份貴重,是她連衣袂都觸碰不到的人。

如今唯有倚著忱哥兒,他日後跟隨在瑞王身邊,扳倒太子算作是為沈府滿門報仇雪恨,所以她得要養著他,跟著他。

“姑娘,天寒地凍,久跪不得,切莫傷了身。”溫潤的聲音自頭頂響起。

沈映魚緩緩地抬頭,眸中淚水漣漣,在白皙的小臉上掛著,可憐得分外惹人憐愛。

眼前的是一位青衣長袍的白麵儒生,彎著腰,伸手遞過來一張白淨的帕子。

“多、多謝。”沈映魚伸手接過,擦拭著眼角的淚,緩緩站起身。

青年嘴角含著溫潤的笑,忽然定睛看著眼前,做普通村婦打扮的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