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決賽這天,藝術部的鄭主任親自趕來加油,為了幫兩個學生備賽,她提前就從戲班子雇了一個會化妝的師傅,又向新民戲院借了幾套服裝。
夥伴們擠在旁邊看聞亭麗和趙青蘿試妝,有人說:“今晚總能見到樂知文和徐維安了吧?前幾次比賽人那麼多,我都不知道他們演的什麼節目。”
“看不到的。憑他們兩個現在的名氣,出入都有保鏢相護,比賽完估計直接從後台走。”
“聽說因為有他們兩個參賽,這場比賽被各大報紙炒得如火如荼,黃金影院的門票都炒到一塊大洋一張了。”(注)
一說到這個,趙青蘿就緊張地捂住胸口深呼吸:“怎麼辦,那麼多人看我比賽,萬一發揮不好,豈不是要在成千上萬人麵前丟臉?”
“想那麼多做什麼,能進入決賽已經很優秀了。”鄭主任拍了拍趙青蘿的肩,“不論你和聞亭麗最終贏得什麼名次,老師都為你們感到光榮。”
梳妝完畢,師生們浩浩蕩蕩出發去黃金影院。
入夜,黃金影院門前亮起了霓虹燈,街上人頭攢動,一眼望去全是年輕麵孔,汽笛聲、叫賣聲、音樂聲、交談聲交織在一起,敲打著每個人的鼓膜。
突然有人興奮地大喊:“樂知文!快看!那是樂知文!”
一輛白色的洋車款款朝影院門口開過來,車一停,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前眾人眼前,可沒等大家湊上去,就有幾位壯漢掩護著樂知文閃身進了劇院大門。
即便如此,人們仍興高采烈踮腳張望,又聽那邊嚷道:“徐維安!徐維安也來了!”(注)
這時節,務實中學的公車也到了附近,隻不過被卡在街角動彈不得,鄭主任唯恐遲到,乾脆帶領學生們直接從車上下來,朝劇院走過去,一路專挑人少的地方鑽,費了老半天勁才護著她們擠到黃金影院的門口。
進去之後,聞亭麗陡然覺得空氣一涼,過去她也去滬上的高檔飯店吃過飯,心知這是所謂的冷氣(注)。
後台化妝間更是蔚為壯觀,數十張梳妝鏡台,一排排亮起的燈泡,堆積如山的脂粉,數不儘的工具箱,每個鏡台前都配有海棠紅高背沙發,所有工作人員都在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。
“你們是今晚來參加決賽的吧。”一位穿藍長褂的中年男子帶著幾個年輕場記快步迎過來,“鄙姓兆,請隨我來。”
又問鄭主任說:“閣下是務實中學的老師吧?請留步,此次比賽是十分嚴格的,請您全程在外頭等。”
鄭主任隻得停下來,舉起拳頭給聞亭麗和趙青蘿拚命打氣:“彆緊張,排練了這麼久,絕對沒問題的!”
兩人惴惴告彆鄭主任,隨那位兆先生進了另一間化妝室。
進入決賽的學生一共有十個,這時節已經有五六個人在裡頭等著了。其中兩人是聞亭麗秀德的老同學,但她們顯然也緊張得不得了,看見聞亭麗,都不敢大聲跟她打招呼。
上首坐著兩名穿西裝的中年人,每進來一位選手,這兩人都會拿著報名表上的相片與本人進行核對。
聞亭麗同趙青蘿剛在椅子上坐下,走廊上便傳來一陣喧鬨聲,往外看,一群人眾星捧月似的擁著一個人走過,後頭還有幾個人殷勤跟隨。
聞亭麗因為離門口很近,恰巧看見了那人的側臉,那俊逸的眉眼,精致得像山間的清泉似的。
她怔住,陸世澄?!他不是已經動身去南洋了嗎?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。
房間裡的人也悚然動容。
“那不是南洋鴻業那位陸公子?”
“對啊,彆忘了陸家是這次比賽的大股東,要不是陸公子帶頭簽字,這場比賽的聲勢也不會搞得這樣盛大,黃導演為了向他表達謝意,再三請他光臨現場,可惜陸公子並不感興趣,最後還是劉老板親自出麵邀請,他才答應過來觀賽,聽說隻過來露個麵就要走。”
“還不快出去打聲招呼。”以兆經理為首,屋裡的工作人員一窩蜂全出去了。
剩下學生們在房間裡麵麵相覷。
安靜片刻,外頭再次喧騰起來。這回被人簇擁著進來的是個小姑娘,隻見她身穿一襲長袖的銀灰色長裙,頭戴同色的珠冠,一張精致的小鵝蛋臉,眼睛靈活得像會說話。
屋裡的人一凜。樂知文竟比熒幕裡還要漂亮。
兆先生親自陪著樂知文進來,躬身幫她把座椅拉開,又親自去沏茶,彆人可沒這待遇。
樂知文是出了名的不愛笑,但她完全沒有明星架子,進來後先衝屋裡眾選手禮貌地欠了欠身,兆經理給她遞茶時,她也不忘柔聲說:“謝謝。”
她的聲線極為乾淨,一聽就知道平日很注重保養,接下便含著一口茶閉眼出神,似在為接下來的比賽醞釀情緒。
聞亭麗一眼不眨望著樂知文,她是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樣的電影明星,內心受到了很大的衝擊。
名氣?關注度?總之有一種無形的東西,讓她骨子裡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,稍後才意識到,那是她骨子裡的野心在蘇醒。
原來這就是大明星的風範,平生第一次,她對演電影產生了強烈的向往。
樂知文落座後,另一位少年明星徐維安仍遲遲未到場,眼看比賽時間快到了,兆經理急得團團轉,這時外頭終於傳來說笑聲,一大幫人擁著一個少年男子進來了。
這人有一張英俊的小圓臉,皮膚有些黑,進來後一雙眼睛滴溜溜在樂知文轉了一圈,沒好氣地說:“我不是早說過了,我不要坐在樂知文身邊。”
樂知文理都不理,劇院的人隻好把提前為徐維安準備的椅子搬到另一邊:“徐先生坐這邊。”
徐維安這才肯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:“抱歉,勞各位久等了。”
說完這話,他自顧自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本子,專心致誌對著燈翻看。
在座的人都看得出這兩人在暗中較勁,就連屋內屋外的工作人員,也把全副心神放在樂知文和徐維安身上,全程幾乎少有人關照其他選手。
時間一到,兆先生殷殷叮囑:“比賽的規則各位應該都清楚了,每人一段二十分鐘的即興表演,選手們自行抽簽決定題目,評委們已經陸續入席了,馬上就要開始正式比賽了。”
又說道:“黃大導演請來了各家報社的記者到場,今晚會場裡有上千人觀賽,明天一早,全上海的報紙都會報道這場賽事,各位選手務必拿出最好的狀態來應賽。”
趙青蘿早已緊張得頭暈目眩,聞亭麗悄悄攥緊趙青蘿的手,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裡蹦出來。
但她不是緊張,而是激動,耳邊仿佛有戰鼓聲響起。
強敵在前,她蓄勢待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