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明恒剛睜開眼睛,便見眼前立著一個神情有幾分倨傲的內侍。
內侍眼神輕蔑:“太子殿下,陛下宣召,還請殿下勿要拖延。”
他說完微微側身,拱手作行禮狀,但腰都不曾彎一下,語氣也沒有半分尊敬,嘲弄道:“請吧。”
什麼東西?一來就受氣?
初來乍到的沈明恒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,從這一句話中捕捉到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。宮中之人慣會見人下菜,看這內侍的態度,他這個所謂的“太子”應該很快就要被廢了。
沈明恒不以為意地“哦”了一聲,施施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,好奇道:“你規矩這麼差,在宮中行走沒被打過嗎?”
內侍:“?”
看把你得意的,你大難臨頭了不知道嗎!
周圍東宮的下人侍衛瑟瑟發抖地跪了一地,聞言頭更低了幾分。
太子素來狂妄隨性,性情乖僻,便是對聖上都不曾守禮。
從前也就罷了,他外祖是三朝元老,先帝親封的輔政大臣,當今帝師,雖兩年前便因年老致仕,朝中依然有著不俗的影響力。更彆說章老大人致仕後,其長子就接替了他的位置為丞相。
一門雙相,曆代皇後皆為章家女,其顯赫可見一斑。
朝中上下無人不知,這大周的江山得分成兩半,一半姓沈,一般姓章,而姓章的這塊說不準比姓沈的還多。
總而言之,身上同時流著沈、章二姓之血的沈明恒,這太子之位穩到不能再穩,即便他對聖上都多有不敬,最多不過是禁足而已。
可這都是從前。
如今朝中諸位皇子都已長成,奪嫡之爭漸漸激烈,就連一直以來都是忍讓態度的聖上也在其中插了一腳,試圖借此機會收回權柄。
皇城的局勢愈發混亂,沈明恒的地位也不再那麼固若金湯,而他近來竟還不多加收斂,屢次犯下大罪,引得民怨沸騰。
內侍從宮門而來,親眼見到上千人請廢太子的壯闊場麵,認定沈明恒必敗無疑。莫說如今的尊崇地位,就連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。
可沈明恒屬實草包,都到了這種時候,竟還耍太子脾氣。
內侍諷刺似地刻意強調:“殿下,這是陛下口諭!”
“陛下讓你來降罪?還是讓你捉拿孤?”
內侍不解其意,不耐煩道:“陛下隻是召見,還未曾定罪。”
前方亂成一團,那些大人還沒來得及騰出手解決一個被硬推上去的廢物太子。
“陛下讓你用這種臉色來請本太子的?”沈明恒仍是一副高傲模樣:“孤不去。”
他仿佛分不清處境,不知道自己此刻已高懸於尖刃上空,烈火烹油、鮮花著錦下是無窮無儘、足以刺入骨髓的獵獵寒風。
然而他確實言之有理,誰都知道他的富貴不會長久,可他現在還是太子。
內侍咬牙切齒,俯身道:“恭請殿下移步宮門。”
沈明恒也沒太為難他,慢悠悠地起身。
有些人的有些惡意,很大程度上是環境造成的,在這扭曲深宮中討生活的人,誰都有諸多不容易。
再說了,欺負一個小太監算什麼本事?給他找麻煩的是那位“陛下”,他沈明恒要欺負就要欺負地位最高的。
不得不說,這個世界的人設他很喜歡。
還未至宮門,便聽見前方傳來嘈雜聲響。
“草民清河郡周時譽,狀告此榜不公!”
“草民淮陽人士宋景年,狀告此榜不公!”
“草民文黎,南陽衍國公一脈第十二代孫,狀告此榜不公!”
一聲聲壓抑著悲憤的聲音此起彼伏地交雜在一起,分明不算正式的場合,聽起來也有幾分亂糟糟的,卻莫名染上了幾分沉重和肅穆。
沈明恒未著太子禮製的玄色衣袍,一襲紅衣似火,隨性而散漫,襯得他愈發豐神如玉、輕狂不羈,隻是放在此情此景難免顯得有些不合時宜。
沈明恒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舉人學子,那人群浩蕩,個個想要置他於死地。
沈明恒毫不在意,他敷衍地打了個招呼:“陛下,叫孤來做什麼?”
他抱怨:“什麼事情還要孤親自走一趟?”
大周太子沈明恒傲慢無禮、蠻橫跋扈,十二歲第一次上朝便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直呼聖上名諱,囂張地高聲大罵聖上無能。如此悖逆枉上、不忠不孝之舉,有章家相護,最後也隻是以“太子年幼無知”為由罰了一頓鞭子。
大抵是打疼了,之後沈明恒沒再敢對沈績太過不敬,隻不過見麵也隻稱“陛下”而非“父皇”,顯然還是當初那個逆子,半點沒學好。
沈績冰冷地看著他:“太子,諸位學子所言你可聽到了?作何解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