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岸眼巴巴地看著沈明恒,目光中的討好像是全然發自內心,不因外物,不為得利,他小心翼翼:“殿下,這是新招到的書童,讀過書,寫得一手好字,您收下他,讓他隨行伺候筆墨可好?殿下放心,他是乾淨的。”
這個形容聽起來有些奇怪,宋景年總覺得似乎曾在某個話本裡看過類似的對話,他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,心想大概是沒穿過這樣的下人服飾,所以才會覺得不習慣吧?
沈明恒:“……”
這是在嬌羞嗎?
沈明恒輕咳一聲。
宋景年頓時驚醒,察覺到自己方才的走神,不由得耳廓微紅。
沈明恒:“……”
沈明恒欲言又止。
宋景年很快收拾好心緒,他坦然地行了一個大禮:“參見殿下。”
沈明恒輕嘖一聲,問道:“書童?”
他拖長了語調,尾音上揚,腔調怪異,於是這兩個字便帶了一股說不出的嘲意。
宋景年不卑不亢,他原本是叩首姿勢,沈明恒未叫起,他卻自作主張直起身子,對著沈明恒囅然一笑,“正是。”
童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
太失禮了!剛教過的東西都能忘,就這還讀書人?要不是殿下在這,他非得責罰這小小書童一頓不可。
沈明恒漫不經心:“來暗殺孤的?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宋景年愣了一下,無奈道:“殿下怎麼會這麼想?在下是真心想輔佐殿下的。”
當書童是假,輔佐是真,他才不會甘心隻在沈明恒身邊當一個書童。他如今確實對沈明恒知之甚少,但謀士選擇自己的主君,本就是一場豪賭。
周時譽謀略過人,文黎出身的文家在讀書人心目中地位不凡,倘若不為自己把握機會,他將毫不出奇。
他賭沈明恒與傳言相反,他賭眼前這人,會是未來的聖明天子。
“隨你怎麼說,起來吧,隨孤去拜訪幾個人。”沈明恒神色未變,似乎隻把這句話當做宋景年的開脫之詞。他的確也不太相信,畢竟在科舉上動手腳近乎是斷了寒門唯一的出路,所以宋景年理應對他恨之入骨。
不過無所謂,他正愁無人可用,管這人心裡是懷著什麼心思,能替他做事就行。這天底下那麼多人,如果要去分辨他身邊每一個人的忠奸正邪,那實在太累了些。
童岸在那句“暗殺”之後便已警惕地擋在了沈明恒身前,聞言轉過頭,懇求似地問:“殿下,不要屬下跟著了嗎?”
沈明恒認認真真:“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
童岸頓時振奮:“是,聽憑殿下吩咐。”
宋景年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他能聽得出來,沈明恒未必是有彆的事要讓童岸做,一來童岸不一定可信,二來童岸能力也有限,但是這人就是能這樣自然地脫口而出,輕而易舉掩過事實的殘酷與不完美。
他看著沈明恒和煦的目光,便又不可避免地笑了一下。他恍然察覺到這人說的話遠比他想象得還要真心實意,那不是帝王心術,是一個人本能的溫柔與善良。
多奇怪啊,這人分明隻當了一十六年沒有實權的太子,卻像是已經做了一輩子的天下共主。
童岸戀戀不舍又躊躇滿誌地退下了。
沈明恒慢悠悠起身,把沾滿墨跡的紙扔進一旁用來淨手的水盆裡,看著墨跡融化在水中,將紙張染成模糊一片。宋景年眼尖,遙遙一瞥,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副輿圖。
可大周如今……有這麼詳實的輿圖嗎?
太子殿下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神秘,還要……所圖甚大。
沈明恒伸手隨意地攪了一下,紙張便愈發破碎,再也看不清。
他將方才因寫字挽起的袖子放下,簡單的動作由他做來偏有一種說不出的寫意風流。
宋景年沒見過彆的太子,但他忽然覺得,天底下最尊貴的少年郎就該是這種模樣,天之驕子,不識愁滋味,一舉一動都矜貴異常。
“殿下。”
“嗯?”沈明恒抬眼。
宋景年不知從哪拿出一張帕子,握著沈明恒的手,輕拭他沾著墨跡的指尖,倒真有幾分像大戶人家從小為公子培養的書童。
他將帕子收好,微微後退一步,整衣斂容,再度莊重地行了一個大禮,“殿下,我不會讓您失望。”
沈明恒:“??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