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太子出門,閒人紛紛自覺回避,但柳皇商柳老爺子卻是避不開的。
——因為太子殿下的尊駕正是朝著他們柳府的大門而來。
柳沅聽到稟報後將信將疑地帶著一家老小在門口迎接,連廚房裡的雞鴨鵝都被下人強行捂住了嘴。而在看到沈明恒身影的短短一刹那,柳沅幾乎心如死灰。
他膽戰心驚將自己這輩子做過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,卻死活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沈明恒,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商人,就算有錢了一點,也不該能和太子扯上關係才對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並非來者不善,沈明恒的態度居然還稱得上友好。
“誰是柳家的主事人?孤可是有筆大生意要和你們談。”沈明恒翻身下馬,未等柳家上下俯身行禮便先聲奪人。
柳沅彎了一半的腰頓住,有些不確信自己聽到的內容。他遲疑地揉了揉耳朵,試探道:“太子殿下,您是不是……走錯地方了?”
皇商的名頭聽起來好聽,終究還是有個“商”子,士農工商,他們始終是最底層,哪配和皇親貴胄做生意。
再者而言,沈明恒要什麼,不是動手直接拿就行嗎?難道現在想換種方式搶劫?
自以為猜到真相的柳沅鬆了一口氣,他擠出笑臉,“是草民疏忽了,殿下裡麵請。”
要錢好啊,要錢無所謂,隻要不是來要命的就行。
他為沈明恒留麵子,不曾想沈明恒並不配合,他略帶不滿:“孤說了來和你們談生意,你們就不問問孤帶來的身家嗎?好歹也是大周富商,怎麼如此不體麵。”
後方跟著的宋景年聞弦歌而知雅意,他捧著一個小箱子上前一步,溫文爾雅不卑不亢:“柳家主,這是殿下的誠意。”
宋景年把小箱子的蓋子打開,裡麵是一塊塊碼得整整齊齊的金子。
今日天氣算不上好,天色有幾分陰沉,箱子卻仿佛在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,好似自帶吸引目光的魔力,一時間暗處所有的探子都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唾沫。
大街上的人雖然都躲進了屋內,但其實有不少人都在透過門窗的縫隙關注沈明恒的行蹤,料想這一箱金子的故事在明日清晨來臨之前就會傳遍整座皇城。
大概是沈太子想要炫耀的心得到了滿足,他終於願意大發慈悲地移步柳家待客廳。
“柳家主,你怕什麼?孤又不會吃人。”沈明恒瞥了一眼戰戰兢兢嘴唇發白的柳沅,又瞥了一眼瑟瑟發抖渾身冒汗的其他柳家人,眼神嫌棄,“你們都下去,孤要和柳家主談的可是件大事,都不許偷聽。”
他倒是不客氣,使喚柳家人像是使喚他太子府裡的下人。柳家人很沒有脾氣,他們如蒙大赦,甚至高高興興地謝恩,走之前還不忘給柳沅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。
這幫不孝子孫!
柳沅心中苦澀,他磕磕絆絆:“不知太子殿下,有何事要吩咐草民?”
沈明恒用眼神示意宋景年將這箱金子遞給柳沅,宋景年照做,柳沅卻手足無措不敢接。
宋景年仍保持著彬彬有禮的笑容,而後強行將箱子塞到柳沅手裡,他連做這種逼良為娼的事居然都顯得很有禮貌。
沈明恒說:“孤要你將這批金子換成糧食,暗中送至燕丘。”
“太子殿下,這件事……啊?”柳沅本來打算不論沈明恒說什麼他都要想辦法回絕,柳家就是有再多腦袋都不敢參與奪嫡。他苦著臉,剛準備編一個借口,然而沈明恒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,他驀然呆滯。
就連宋景年都沒有想到,他複雜地看著沈明恒,語氣乾澀:“殿下方才說的是……燕丘?”
燕丘以北是幽州,以西是檀州,那是大周最後一道防線,也是被北狄擄走的大周人,最可望不可即的故鄉。
沈明恒不置可否,他目光威脅地盯著柳沅,語氣陰森:“孤親自邀請你上這條賊船,今日你做也得做,不做也得做。”
柳沅:“……”
柳沅忽然就不害怕了,隻覺得這樣的沈明恒比好聲好氣說話時還要讓人放心,他甚至有幾分想笑,心想殿下不知從哪學來的威脅方式,這演技著實差得很。
他抱著箱子的手緊了緊,慎重其事地應道:“是,草民必不負所托。”
沈明恒滿意地收回目光,他用手指沾了點茶水,讓桌子上畫了一條彎曲的曲線,“自雄寧府往廣焦,經德陰、竹水可至燕丘,順著這條路走,若是被發現便求見當地郡守縣令,據實以告,他們會為你遮掩。”
這線條雖簡略,但柳沅年輕時走南闖北,又怎會看不懂?倒是太子殿下,他年紀輕輕,又不出長安,居然對大周疆域這麼了解。
初初的詫異過後,柳沅目露崇拜:“殿下,他們都是你的人?”
沈明恒不假思索:“不是。”
隻是一群同樣對收複失地有執念的失意官員罷了,隻要對前方戰線有利,一時的裝聾作啞又算得了什麼?
柳沅顯然不信,他甚至猜測,殿下早就和遠在燕丘的秦離洲秦將軍搭上話了,畢竟這途中千裡安插下的人手,總不能是一日之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