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大魏朝並沒有駙馬不得出仕的規定,但是願意攀附皇家,以半入贅的方式娶一個尊貴無比的女人,自己以及自己的父母在比較隆重的場合還需要給媳婦下跪磕頭,那樣的男人,有出息的不多。
而如果是武將娶了公主,更是把自己困在了上京那片四角天空裡,很少會再有征戰沙場的機會。
當年姑姑給我嘮叨過這些,我不懂,如今卻不得不考慮了。
普通公主尚且嫁的不好,何況我這樣的。
當然,就我自己而言,是寧願終生不嫁的。可是宗室方麵,無論是出於對名聲的考慮還是彆的,恐怕都不會容許,除非我願意出家,青燈古佛一生。
而跟出家比起來,我是更寧願嫁人。
所以,當卓雲說願意娶我的時候,我沒有拒絕。
想起他那個妻子,她對我沒有威脅性,我也沒想過欺人太甚。我說我願意跟她共侍一夫。
我說這樣的話其實也不是有什麼善良心腸的,而是我知道就算是我願意,宗室那邊也不可能讓我做小。
將來一個沒有心機沒有地位沒有背景的女人,實在礙不到我什麼。
現在的我,真是自私又小心,每一步都處心積慮。我看著卓雲一塵不染的白衣,微微低了頭。我是配不上他的。哪怕他如今做到了這樣的地步,我也無法像當年一樣信任他。
一個滿腹心機的女人,和一個純白如紙的男人。這樣的對比,讓我心裡很不舒服。
當初,我與他是一樣的。天之驕子,順風順水,看所有的一切都是光明的溫暖的。
回上京之後的生活過的十分沉悶。
母後已經不在了,幾個還活著的太妃也都在病榻上靜養。當年熟識的姐妹們也都出嫁了,宮中幾乎沒有我熟識的舊人。
皇兄對我的歸來還是很高興的,可是我依然過著半軟禁的生活。
我知道,我這樣受辱的公主,宗室那邊是寧願我死了的。如果不是我的身份一早已經在軍中傳開,又有皇兄護著,恐怕我根本不可能安然無恙的進京。
我沒有守貞而死,並且在蠻族生活了十八年,是皇室的恥辱。
所以軟禁,也是很正常的事情。恐怕皇兄也為此承受了不少來自宗室的壓力。
我被軟禁,消息不通。
所以卓雲求親被拒,宗室逼迫他停妻再娶的事情,是在之後我才聽說的。
宗室需要把我嫁的體麵一點挽回顏麵。
而皇兄,他是知道我當年的心思的。雖然卓家樹大根深,卓雲也是少有的將帥之才,可是對於卓雲三年前的陣前娶妻,皇兄大約心裡也是頗有微詞的。如今又憐我在蠻族受了十八年的苦,不肯讓我委屈了。所以,更加傾向於宗室的意見。
於是,卓雲逼死了他的妻子。
如果說我當時知道這些事情,不能說我能讓結果儘如人意,但至少不會做到這一地步的。
他們這些大人物,大約是都不了解一個小女子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,陷入孤立無援境地時候的心境。
堅強一些的,如我,會用儘一切手段去報複,會變的很難纏。
軟弱一些的,哭哭啼啼死纏爛打,拉著所有人的臉麵一起踩在地上。
這兩種,我都不希望見到。前一種,對於我來說是麻煩,後一種,對於宗室來說是麻煩。
而最怕的,是如今這種慘烈的。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了,包括生命。她付出了一切拚了個魚死網破。
如今在娶我這件事上,卓雲雖然還沒有反悔,但已經不像以前那般積極。
我知道,那個女人在他心裡留下的刻痕,已經再也不可能平複。同時也在我與他之間劃下了不可越過的鴻溝。
一個滿心防備的女人,和一個心有芥蒂的男人,這樣的婚姻,實在讓人難以看好。
可是我依然要嫁他,因為除了他我也不可能嫁的更好。
現實,總是不那麼美好。
下葬那一天,我求了皇兄,去拜祭了。
依然是為了自己考量,如果我不儘力表達自己對那個女人的善意的話,我與卓雲之間,就再也沒有可能彌補那道鴻溝了。
我沒想到卓雲會在那個女人的墳前跟我說那樣一段話。
他說從他開始記事的時候,看到的所有女人都是不幸。當然,也許有的女人並不這麼認為,可是至少在他看來,是這樣的。
他的爺爺是正統的進士出身,後來幾乎成為清流一派的領袖。當年為了調和清流和外戚之間的矛盾,他有一個姑姑進了宮,並且十分得寵。
可是他那個姑姑卻是他爺爺的二房生的。從此家裡內院就沒有安寧過。
而他的姑姑,本來就是一個砝碼,可憐也沒有子嗣,沒多久就失寵了。
他父親那一輩兒家裡已經算是朝中一方勢力了,妻妾自然也不會少。可是卻還沒有形成豪門那種森嚴的規矩,家中也缺乏說話有分量的長輩。因此後院的紛爭也一直在延續。
他覺得,他今後一定不做像父親和爺爺那樣的男人。就算整個世道都是這樣的,但是至少,他會給他的女人一個完整的幸福。
這樣的論調很特彆,連身為女人的我都覺得很驚異。他從小就是個怪胎,明明家裡都是文臣,他卻偏偏好武。居然從小還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。
他說他愛我,願意一切都給我最好的。可是從很早的時候就向我承諾一生隻愛我一人,隻娶我一人,還是因為他從小就有這樣的觀念。
可惜,陰差陽錯,他先娶了妻。
他已經強大到可以打殘蠻族各部,可是依然守護不了他今生所愛的兩個女人。
是的,他第一次承認,他也是愛那個女人的。我不再是他的唯一。
我以為我如今心硬如鐵,早已不在乎這些,也不再相信愛情。可是在那一刻,心裡還是難過的仿佛刀割一般。眼淚斷了線一樣落下來。
不管我之前怎麼思量算計,怎樣的不信任他,怎樣的步步為營,可是,原來到這一刻,我才是死心了的。
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,即使以前年幼看法有些片麵,但十八年後重逢,他也是一個很容易讓人看懂的人。
我知道,那個女人在他心裡的位置,我是不可能改變的了。
當然,以我們當初的情分,他的死心眼,以及我如今的手段,想要把他栓牢在身邊,並不是什麼難事。
可是,我真的要像經營跟蠻族頭領之間的關係一樣,經營我與他之間的婚姻嗎?
從十六歲以後,我便是一個汙濁不堪的女人。現在,我還要毀了我十六歲之前那份純粹的愛情嗎?以後,我難道還要像在蠻族這些年一樣滿腹心機的生活著麼?
在蠻族的十八年,我能活下來,並且最後活的很好,就在於我很善於權衡利弊,能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。
可是,這一次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,我選擇了出家。
佛門清苦,歲月仿佛是凝滯的一般。除了偶爾念念經,我過的跟回到上京被軟禁的那段日子相似。
皇兄經常會派人來勸我,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,我始終沒有答應。
也許,隻是因為在這裡,心裡很平靜吧。
皇兄為了讓我還俗,經常派人來跟我說些卓雲的消息。他升官了,他又帶兵打仗了,他打了勝仗。可是,他也始終沒有再娶。
每一次出征歸來,他也回來庵裡探望我。
也沒有太多的話,一杯清茶,一縷梵香,如此,便是一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