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神色呆怔,好一會兒又沙啞說道:“可是讀書才是出路。”
江芸芸站在她麵前,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周笙,卻又沒有說話。
麵前的女子不過二十幾歲,若是放在現在,也是剛大學畢業的年級,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在這裡卻隻能被禁錮在後院裡,惶惶不可終日。
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我隻剩下讀書這條路了,保住二公子的身份,也可以更好的照顧你們。”
“我不要你照顧。”周笙低頭,揉著繡品,“你好,就好。”
江芸芸笑了笑:“那你同意嗎?”
周笙抬頭看她,那雙綿軟清亮的瞳仁倒映著麵前瘦弱的小孩。
她有一張頂級小白花的長相,皮膚雪白,柳眉娟秀,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,瞳仁烏黑,水光瀲灩。
“芸兒,你……”她頓了頓,“長大了。”
“是長大了。”江芸芸意味深長說道。
—— ——
春風十裡揚州路,金碧樓台相交倚,綠柳朱輪走鈿車。
江芸芸觀察著人聲鼎沸的街道,這不僅是江芸第一次出門,也是江芸芸第一次出門。
她小心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,這是周笙昨夜連夜給她做的新衣服,她要穿這個新衣服去見黎先生。
聽說江家夫妻昨日吵架了,還驚動了江蒼,但出人意料的是,夫人沒有再發作,隻是斷了小院的吃食。
江芸芸早飯沒得吃,餓著肚子出門。
這條街大約有四五丈寬度,用黃泥填實,石灰鋪平,上麵壓著平整的石頭,若是沒有石頭則鋪上了地磚,道路筆直寬敞,兩側各有一條水溝,水溝裡有人正在打掃清理。
兩側街麵懸掛的招幡迎風而動,她看得目不暇接。
“正宗的官窯名瓷,客官可要來看看。”
“瞧一瞧看一看,新鮮的海味,廣州瓊州送來的海貨。”
“杭州新送來的胭脂水粉。”
江芸芸兩隻眼睛來回看個不夠,直到走完這條街,才猛地停下腳步,往後看了一眼。
她看著那一杆杆隨風而動的招幡,上麵的字隻記得模模糊糊的印象,頭頂是蔚藍的天,腳踩著灰撲撲的土地,心裡一直空落落的感覺這才突然落了地。
——這裡是古代。
她站在四通八達的大街上,感受著熙熙攘攘的人群,任由馬車在身邊穿梭而過,聽著商販的叫賣,看著女子鬢間的鮮花,驀地失了神。
“哎,這不是江家小牛犢嗎。”頭頂突然傳來一聲打趣聲。
江芸芸抬頭。
二樓探出仲本的腦袋,他換了一身豆綠色的衣袍,帶著一頂高高的帽子,手中的折扇正慢條斯理搖晃著。
“去拜師?”他眉眼彎成一道縫,神色閒適舒懶。
江芸芸點頭。
“那可要做好準備了。”他意味深長說著,“鍥而不舍,金石可鏤,要拿出昨日的魄力來。”
江芸芸還是點了點頭,卻半步沒有動彈。
“怎麼還不走?”仲本不解問道。
江芸芸露齒一笑:“不認路。”
—— ——
黎家到底是什麼背景,江芸芸到現在還不知道,但眼下看著門口排起長隊的轎子,猜測大概是很有名的人。
“進去吧。”仲本指了指大開的門,笑說著,“如果進得去的話。”
門口堵著一群人,一個個衣著富貴,穿金戴銀,連著衣服上都金光閃閃,儘管如此擁擠,他們也沒有貿然踏上台階,隻是一簇簇地好似一團棉花擠在門口。
“為何進不去?”江芸芸不解,“不是說收徒嗎?”
“因為這裡沒有他要的學生。”仲本的目光隨意掃過眾人,冷淡答著。
“都考驗過了?”江芸芸吃驚。
她天剛亮就出了門,現在連午時都沒到。
仲本並未回答,隻是用手中的扇子輕輕點了點江芸芸的腦袋,“你覺得讀書是為了什麼?”
江芸芸扭頭看他,大眼睛撲閃了一下。
仲本見她迷茫,笑著搖了搖頭,伸手把她的腦袋扭回去:“好好努力吧,小牛犢。”
他迎著春光,撥開垂落在頭頂的桃花枝,慢慢悠悠離開巷子,豆綠色的衣擺在紅豔的微風中春色滿身。
——讀書為了什麼?
若是以前,對鹹魚的她而言不過是為了找份好工作。
可在現在,她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社會,連命運都被他人握在手裡,以前那個再簡單不過的願望也成了奢望。
拜師,是她求生的手段。
江芸芸低著頭,看著鞋尖上的泥土,這雙鞋也是周笙連夜做的。
天剛蒙蒙亮,她看到周笙熬紅的眼睛心裡不得不感慨一個母親的用心。
江芸芸朝著黎家大門走去,擠進去花了一番時間不說,連著衣服都皺皺巴巴。
她心疼地摸了摸皺褶處。
“一個窮小子,在這裡做什麼,還不滾。”有人頤指氣使罵道。
“讀書可要花錢,你這絹布隻是下等,還如此心疼,還是不要湊這個熱鬨了。”也有人好心勸道。
江芸芸抬頭看了一眼牌匾,又理了理帽子,這才看向門內。
相比較之前看到江家的富麗堂皇,這間院子格外簡單,兩側種著綠油油的菜,正中放著一個大缸,些許荷葉冒出頭來,不遠處的台階下,有一個老仆正坐在椅子上,手裡剝著豆莢,對著外麵的動靜不置一詞。
她謹慎得敲了敲木門。
那老仆起身走了過來,他瞧著有六七十歲的樣子,但腳步格外穩健,耷拉下的眼皮下有道目光正看著江芸芸,似在打量又好似簡單的注視:“來拜師?”
江芸芸點頭:“小子江芸,久聞先生大名,特來拜訪。”
“獨自一人?”他又問。
江芸芸點頭。
“可有帶禮物?”那人又問。
江芸芸搖頭。
“如何來的?”
“走路來的。”
“走了多久?”
“一個多時辰。”
“你先等著吧。”那仆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江芸芸後轉身離開。
“果然,還是進不去。”
“到底如何才能進去啊。”
“若是進去了,我們也好施展一番,如今隻能對著門歎氣。”
那群人在背後議論紛紛,扼腕不已。
江芸芸也是一頭霧水,站在人群中聽久了才知道,原來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對話,有些人還交了自己做的文章,也有送了禮,當然這個是沒有收的,但同樣的是,誰也沒有進去。
她捏著手指,把剛才的問題仔仔細細想了想,隨後扭頭去看門口五花八門的轎子,冷不丁又想起仲本臨走前的話。
——這是……考驗?
她模模糊糊生出這樣的念頭。
不知過了多久,老仆起身去了屋內,許久之後,仆人又一次出現。
這一次,是朝著他們走來。
原本熱鬨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。
老仆沉穩的目光在眾人麵前掃過,最後點了幾個人的名字:“老爺請你們幾人進來。”
被點到名字的人欣喜若狂,把手中的書籍小心翼翼得捧在懷中,作揖行禮,依次入內。
擠在門口的那一簇棉花們還未說話,就被老仆無情送客,隻得一步三回頭,含恨離開。
那老仆的視線落在一直沉默的江芸芸身上。
江芸芸下意識站直身子。
“老爺讓您回去。”他擺了擺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