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關皇帝交給太子的公差,阮青黛自然不會推辭。第二日一早,她便戴上帷帽,直接去了太學院。
南靖此前曾有女帝即位,所以民風還算開明,女子出入太學並不是什麼稀罕事。更何況阮青黛是奉皇後之命,替太子辦事,太學學士見了她都敬讓三分。
趁學士們整理一等上舍生名單的工夫,蘭苕暗自扯了扯阮青黛的衣袖,將她帶出了齋堂,偏要帶她去看學齋後院的桃花。
阮青黛拗不過她,隻能尋了一位學士指路,特意避開了來往的學子們,沿著曲折行廊朝後院走去。
初春時節,乍暖還寒,臨水的桃林已能窺得幾分零星春色。
主仆二人行到桃林一角停下。阮青黛伸手撩開帽簷下垂落的白色輕紗,仰頭盯著枝頭綴著的淡粉花蕾,無奈道,“就說你太心急,如今這個時節,哪裡就開花了。”
蘭苕悻悻地撇嘴,“含苞待放也是景嘛,姑娘彆太挑剔……”
話音未落,一聲怒斥突然從不遠處傳來。
“誰給你的膽子多管閒事,敢撒野到本世子頭上來了?!”
阮青黛微微一愣,轉身望去。
“姑娘,這聲音聽著……怎麼像二公子?”
蘭苕察覺出什麼,小聲提醒。
阮青黛抿唇,“去看看。”
兩人循著喧嚷聲走了過去,果然瞧見魏國公府的二公子阮子珩趾高氣昂地站在水邊,而總是跟著他的幾個紈絝正將一人往冰冷的池水裡壓。
“一個卑賤庶民,以為賣弄些文采,便能越上枝頭當鳳凰了?”
水波動蕩,那人想要掙紮,身後幾個紈絝竟有些按不住他。
見狀,阮子珩眼裡閃過一絲厲色,隨手抄起馬鞭,心狠手辣地朝水中那人甩了過去——
阮青黛一驚,霍然邁步出去,“住手!”
然而這一聲嗬止終究是晚了一步。
阮青黛話音未落,阮子珩的鞭子已經落了下來,在水中掙紮的那人身上抽出一道脆裂的聲響。
下一刻,那人掙紮的動作便倏然靜止,壓製他的幾個紈絝同時鬆手,他頓時就向水中墜了下去,白衣上現出一道血痕,在水麵上漂浮散開……
“阮子珩!”
阮青黛快步走了過去,驚怒不定地提高音量,這才製止了他高高揚起的第二鞭。
阮子珩的手懸停在半空中,麵色不善地轉過身來,“誰在狗叫?”
阮青黛雖戴著帷帽,看不清麵容,可阮子珩卻一眼看見她身邊的蘭苕,愣了愣,“阮青黛?”
阮子珩還未有所反應,他身後的幾個紈絝聽到這名字,倒是變了臉色,麵麵相覷。
“你們這是在做什麼?”
阮青黛盯著阮子珩手中的鞭子,眉頭緊蹙。
阮子珩卻絲毫沒將她這個長姐放在眼裡,“關你什麼事?”
縮在阮子珩身後的一個紈絝低聲勸道,“世子爺……咱們要不先走吧?她畢竟是未來儲妃……”
“你們怕她做什麼?”
阮子珩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,“太子寧願親近一個江南來的庶女,都不願多看她一眼,還未來儲妃?彆做夢了!”
阮青黛咬唇,神色有些難堪。
從小到大,她最害怕的便是與人爭執。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,她寧願委屈自己,也不願和人針鋒相對撕破臉。可此刻,那落入池中的畢竟是一條性命啊……
眼見著阮子珩又要動鞭子,阮青黛終於一咬牙,開口道,“你若再動手,我必定會將今日之事告訴父親……”
阮子珩略微有些詫異,但很快又麵露不屑,冷笑起來,“那你倒是去啊,看看父親究竟會不會搭理你。”
阮青黛攥了攥手,“父親若包庇你,我便告訴皇後娘娘……”
阮子珩臉上的笑意僵住,握著馬鞭的手緊了緊,“阮青黛,你還學會告狀了?”
其他紈絝聽到皇後娘娘四個字,都慌了神,一個勁兒地勸阮子珩作罷。
“算了算了世子爺,何必為了一個賤民傷了您和大姑娘的感情……”
“是啊,咱們教訓也教訓過了,若是鬨出人命,驚擾了皇後娘娘就不好了。”
阮子珩終是不情不願地下了台階,將手裡馬鞭一丟,“今日就到此為止。”
阮子珩一行人大搖大擺地離開。
阮青黛才略微鬆了口氣,趕緊叫上蘭苕,將那挨了一鞭、還沉在水中的人撈起來。
阮青黛在水畔蹲下,傾身牽住了那浮在水麵上的白色衣袖。
拉扯間,她的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了那片衣袖下的手掌。
那是一隻修長且指骨分明的手掌,冰冷得好似寒玉一般,卻又在掌心、指節處布滿了嶙峋的傷痕和薄繭,隻輕輕一觸,便知道並非世家子弟。
猶豫了一瞬,阮青黛握住那隻手。
可刹那間,她心頭竟突然湧起一股異樣的感受,隻覺得掌心的冰冷頃刻化作池底的水草盤纏而上,用力拉扯著她,像是要將她卷入無儘深淵。
與此同時,她的眼前也閃過無數夢境中的畫麵,那位戴著麵具的帝王,那鮮血淋漓的手掌,還有那雙陰鷙的眼……
阮青黛臉色一白,握住那人的手驟然一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