麵具雖遮掩了他的神色,可周身極低的氣壓卻昭示著他的怒火已經在傾覆邊緣岌岌可危。
那人走至阮青黛身後,垂眸望向她的畫作,陰晴不定地輕笑一聲,“難道沒有人告訴你,上一個在宮中作畫的畫師,早就身首異處,最後屍體被丟在亂葬崗,任由野狗啃噬。”
阮青黛下意識繃緊了身子,執筆的手微微顫動,還未來得及反應,那人冰冷的手掌便握了上來,從她手中抽走了那支筆。
這一次,他用的是右手,而非尋常桎梏她的左手。可那隻右手顯然沒有多少氣力,提著筆時甚至能看見明顯的抖動。
沾著朱墨的筆鋒落在紙上,卻不受控製地往下一墜,砸出一塊赤色墨團,徹底毀了整幅春景圖。
下一刻,那人驟然揮袖,石桌上的所有筆墨紙硯便都被摔了出去,發出巨大的聲響。
阮青黛重重一顫,轉而就被扼住手腕拽過了身,正對上那人晦暗如潮的眼眸。
“眉眉。”
那雙眼裡的怨恨和驚怒幾乎要噴薄而出,可聲音裡竟還含著幾分冰冷的笑意。
他親昵地喚著她的乳名,一字一句道,“你怎麼還敢在我麵前用這隻手作畫?”
紗帳內,阮青黛驚醒,耳畔殘存著那人冰冷的吐息,猶如毒蛇吐信。
回想起那隻執筆都困難的手和被麵具遮掩的疤痕,阮青黛攥緊了身上的被褥,眼底隻餘空寥茫然。
夢中之人,當真就是薑嶼麼?他如今貴為太子,全身上下沒有絲毫損傷,到底是經曆了什麼,才會變成夢中那副模樣?
***
休沐結束的第二日,阮子珩一回太學,便又跟那幫紈絝子弟聚在一處,氣勢洶洶地揪住了一個齋仆。
“晏聞昭人呢?死了沒?”
“晏,晏公子今日在書齋當值。”
齋仆不敢招惹阮子珩,立刻替他指路。
晏聞昭家世寒微,來了上京城隻能勤工儉學。每月除了賣些字畫賺銀錢,便是靠學諭的俸祿。
“書齋……書齋在哪兒?”
來太學已有三載,阮子珩等人卻連書齋在何處都不知道,最後還是靠齋仆引路才殺了過去。
阮子珩一腳踹開書齋的門,正在書齋內讀書的學子們都嚇了一跳,一見是阮子珩等人,頓時作鳥獸散。
頃刻間,書齋裡空空如也。
“晏聞昭!”
阮子珩粗著嗓子吼了一聲,後背被家法責罰的傷還隱隱作痛。
下一刻,晏聞昭從書架後走了出來。他手執書卷,半搭著眼簾看向阮子珩,語氣淡淡,“世子尋我?”
阮子珩掃了一眼身側的狗腿子們,幾人立刻擼起袖子,朝不遠處的晏聞昭逼近。
“本世子因你挨了板子,今日便要新仇舊賬一起清算!要麼,你今日跪下給本世子磕三個響頭,從此做本世子的狗,要麼……”
阮子珩正叫囂著,一個高大威武的身影倏地從旁邊閃了出來,紋絲不動地攔在了晏聞昭身前——自然是前不久還在街上賣藝的陸嘯。
晏聞昭立在他身後負著手,似笑非笑地看向阮子珩等人。
“清算前,不若先問問晏某的狗。”
阮子珩一愣。
不知為何,他竟覺得今日的晏聞昭有些不一樣。可究竟是哪裡不一樣?
不等阮子珩細看,陸嘯那健碩的身軀已經擋住了他的視線。
上京城的紈絝們最是欺軟怕硬,隻消一眼,便看出陸嘯是個練家子,身上還沾著些腥氣,多半是心狠手辣殺過人的。他們這些花拳繡腿,加起來怕是還抵不過他一個拳頭。
阮子珩雖蠻橫,卻不會上趕著踢鐵板,丟下一句等著瞧,便帶著人憤然離開。
“你花五百貫買下我,就是為了恐嚇這群廢物?”
陸嘯轉過身,覷了晏聞昭一眼。
晏聞昭語氣尋常,“怎麼說?”
這幅清雅端正的皮囊下藏著什麼樣的本性,陸嘯早就看得一清二楚,“我以為,你會讓我把他們都殺了。”
晏聞昭扭了扭右手手腕,不以為意,“殺人有何難,難得是料理後事。”
若此刻殺了阮子珩,定會打草驚蛇,反而會重蹈前世覆轍,叫自己陷入險境。更何況……
“叫你替我賣命,不是為了收拾阮子珩這種貨色,更不能將你折損進去。”
晏聞昭目光掃過陸嘯,意味深長地,“陸嘯,你有更大的用處。”
語畢,他便轉身回到了書架後。
陸嘯呆怔在原地,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。
他這樣身敗名裂、隻能躲藏在陰溝裡的人,還能有什麼樣的大用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