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郎 “眉眉。”(1 / 2)

薑嶼突然想起自己進來時看見的那對背影,表情有一瞬的扭曲。

他怒極反笑,連著道了幾聲好,便驀地拂袖離開。

望著他離開的背影,薑清璃也若有所思,掃了一眼蘭苕,“敢情你主子這兩日跟著本宮,是在玩欲拒還迎,以退為進?”

“……”

蘭苕想要反駁,卻又不敢出聲。

薑清璃嘖了一聲,“隻是這一下刺激了兩個,哪個才是她真正的目的?”

***

整個上京城大半的人都在花朝節出城踏青,臨近城郊的商鋪幾乎都是人滿為患。

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有空廂房的茶肆,蘭苕特意找小二要來了筆墨紙硯,交給阮青黛。阮青黛便坐在桌邊,斟酌著在紙上寫起了約法三章。

而晏聞昭則靜坐在一旁,端起茶盞,手裡不緊不慢地撥著浮茶,時不時看一眼阮青黛。

“差不多了……”

阮青黛擱下筆,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紙,“這隻是草擬的契約,晏公子你過目一下,若是還有什麼遺漏的,可以再加上去。”

晏聞昭接過那紙契約,卻隻掃了一眼,就拿起阮青黛手邊的筆,在契約末尾留下了“晏聞昭”三字。

還不等阮青黛反應過來,他又將食指湊到唇邊,咬破了一道口子,打算按下手印。

阮青黛回神,連忙傾身攔住,“晏公子,你就算沒什麼要補充的,也應當看得仔細些,豈能如此草率?”

晏聞昭唇角微彎,反問道,“晏某身無長物,姑娘借這一紙契約,又能圖謀什麼?”

阮青黛怔住,一時啞然。

趁著這空當,晏聞昭已經隨手按下手印,又將那契約還了回來。

“更何況,這樁婚事在姑娘眼中是生意,在晏某眼中,卻是人情。本無需什麼契約,可若白紙黑字能讓姑娘安心,那晏某簽了也無妨。”

他說得坦然,倒讓阮青黛忍不住反省,是不是自己行事太過刻板和冷漠。

“……那就這麼定了。”

阮青黛也留下指印,隨後將契約收進袖中,剛要起身,卻被晏聞昭捉住了衣袖,“去哪兒?”

阮青黛頓住,有些詫異地看向晏聞昭,“我去看看蘭苕追來了沒有……”

“我還以為,你要回去找長公主殿下……”

晏聞昭這才鬆開了手,語調放緩,“方才倒是忘了一點,姑娘既與我達成一致,便不可再去頹山館那種地方,亦不能學長公主那種行事作風。”

阮青黛臉頰一紅,輕聲應道,“知道了。”

頓了頓,她想起什麼,又提醒道,“對了,過些時日,皇後娘娘或許會召見你,她一心為我著想,應當不會為難你,但晏郎,你還是務必要謹言慎行……”

阮青黛一帶而過,晏聞昭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。

他神色一滯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眼裡破天荒閃過一絲錯愕。

“……你方才喚我什麼?”

阮青黛僵住,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。她臉上的紅暈更甚,手裡的帕子也被絞成了死結,“我看長公主也是這般喚意中人的……這樣稱呼,似乎更親密,更像眷侶,也能將戲做得更真一點……”

意中人、親密、眷侶……

這三個詞接踵而來,頃刻間就在晏聞昭胸腔裡點燃了一把火,燒得他心跳驟然失速,五臟六腑好似都在熱烈地翻騰,就如同傀儡散最初發作時的那般興奮暢快。

他直直地盯著阮青黛,喉結暗暗地滾動了兩下,烏沉的瞳孔都染上一絲薄紅。

阮青黛卻已經垂下了眼睫,渾然不覺,“若你不喜歡便算了,我還是喚你晏公子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晏聞昭眸色晦暗,像是有什麼哽在喉頭,發不出絲毫聲音。

沉默半晌,他才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中的茶盞,平靜道,“不必,我隻是還未習慣……你不妨再喚一次。”

阮青黛愣了愣,試探地啟唇,“晏郎?”

半闔著的窗扉縫裡鑽進一縷微風,蒙在晏聞昭眼前那團白茫茫的茶霧被吹散,露出女子那張溫婉恬靜的麵容。分明與前世朝夕相處的那張臉沒有絲毫差彆,可卻又陌生得如同夢中幻象……

不,從前便是在夢中,眼前這人也永遠冰冷,永遠帶著利刺,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,用春水般的嗓音,柔柔地喚他“晏郎”。

扣在茶盞外的指尖被漫溢而出的熱氣灼燙著,仿佛一直燙到了心裡,讓他渾身都熱了起來。

晏聞昭唇角上揚,笑意頭一次抵達眼底。

他喟歎了一聲,素來清冷的嗓音變得溫熱,“這樣就很好。”

見晏聞昭露出笑容,沒有絲毫不樂意的樣子,阮青黛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,也笑道,“那我以後就這麼喚你了,晏郎。”

晏聞昭嗯了一聲,又想起什麼,明知故問道,“那我是不是也該喚姑娘的小字或乳名?總不能一直阮姑娘、阮姑娘的叫,對嗎?”

阮青黛遲疑了一會兒,“姑母通常會喚我……眉眉。”

“眉眉……”

晏聞昭咀嚼著這兩個字。

上輩子,這個乳名是他從阮皇後那裡聽來的。後來,在床笫之間意亂情迷的時候,又或是怒火中燒,存了羞辱之心的時候,他都會刻意在阮青黛耳畔喚這個乳名,而回應他的,從來隻有無情的沉默。

可現在,看著阮青黛眉眼間流露出幾分羞赧之色,晏聞昭隻覺得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陰鷙狠戾都像被燙化了,於是又從善如流地喚道——

“眉眉。”

***

太學學宿。

“他們是趁我們出城的時候動的手,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。”

陸嘯站在一地狼藉的學宿門外,斜倚著門框,朝晏聞昭聳了聳肩。

前不久才修好的雕花窗,被人硬生生卸掉了半扇。靠牆的書案被推倒,筆墨紙硯儘數落在了地上,書冊有的被撕碎,有的布滿了腳印。立櫃也被挪動了位置,上麵掛著的銅鏡在地上碎成了幾塊……

晏聞昭搭在門框上的手指輕動,卻沒有露出半分惱火的表情,隻是神色如常道,“是時候該換個住處了。”

陸嘯打量著他的反應,隻覺得有些稀奇。

按照這小子往日的脾性,被人欺淩到這個份上,就算不大發雷霆,也會輕描淡寫的來一句“天涼了,是時候殺個人了”,怎麼會一點兒破綻都看不出來?

更詭異的是,他竟還從晏聞昭的口吻裡聽出了幾分輕鬆雀躍。

“你今日中邪了。”

陸嘯忍不住問道,“那位阮姑娘同你說了什麼?”

晏聞昭眼角眉梢仍帶著笑,“沒什麼,不過是讓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活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