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這病症是從娘胎裡帶來的,便是先帝也沒有對他期許過多。
然而就是這個連兵都沒有領過的人,殺死了叱吒遼東的齊王,以冰冷的劍鋒無情地告訴世人——到底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。
沈希遠在燕地,卻一直遙遙地望著他。
望著他臨危受命,望著他重鑄盛世,最後望著他以全盛之姿登上帝位。
兩年的殺奪可以改變一切。
就是她父親這種年少時極其輕佻恣睢的人,如今也漸趨沉穩,變得愈加持重起來。
曾經沈希也天真地幻想過去這般久,蕭渡玄會不會早已忘記她?
但是事實狠狠地給了她一個教訓。
蕭渡玄這個人看似溫柔隨性,實則最是不容忤逆,獨斷專行。
然而她卻敢那樣地背叛他,他怎麼會不記恨她呢?
沈希越想腦中越昏沉,到了族姐的禪房不久便昏昏地睡了過去。
直到次日睡醒後,她才發覺昨夜是跟二伯父家的族姐沈瑤睡的一間禪房。
沈希撐著手臂坐起身子,天才蒙蒙亮,但她卻再也睡不著了。
她咬住下唇,借著縫隙的光窺了眼手腕。
腕間的指痕細微,泛著淡淡的緋色,並不顯眼,卻足以令她瞬時回想起那些荒唐的記憶。
沈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
都走到這裡了,她的生活總要過下去的。
無論如何她都要嫁入平王府,隻要倚上平王這座大靠山,便再沒有誰能夠動她。
然而蕭渡玄也是沈希萬萬得罪不起的人。
哪怕昨夜差些被輕薄的是她,這個軟她仍是一定要服的,更何況當年的確是她做錯了事。
想清楚以後,沈希簡單地洗漱了一番,便前去了禪房附近的小廚房。
小沙彌還以為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,緊張地說道:“女施主,要不還是讓小僧來吧?”
沈希笑了一下,輕聲說道:“不用,我自己來就好。”
洗手作羹湯這樣的事,她鮮少做,卻亦是精通。
當那碟精致的蓮花酥被製出來的時候,小沙彌大吃了一驚:“女施主的技藝真是了得!”
沈希端著碟子,輕輕地將之裝進食盒,笑著說道:“隨便做的罷了。”
可哪怕心一直高高地懸著,沈希仍舊不敢找人陪著,她向僧人問了蕭渡玄的居室,便獨自過去了。
隨扈都是東宮舊臣,一看求見的人是她,立刻就令她進來了。
與她們眾人宿在一個院落不一樣,哪怕是在佛寺中,蕭渡玄的居室仍舊是獨一格的。
沈希過去的時候,他正在翻看一本瞧不見名字的書冊。
博山爐內燃著香,如煙雲般流溢出清淺的蘭香。
蕭渡玄身著寬袖長衣,漫不經心地問道:“怎麼了?”
他神情淡然,既沒有屏退下人,也沒有抬眼看她。
這反倒讓沈希有些為難,她想將事情跟他講清楚,但現今蕭渡玄似乎並沒有想聽她解釋的意思。
她仔細地斟酌詞句,慢慢地垂下脖頸:“昨夜的事,多謝陛下。”
“臣女感激不儘,特地製了糕點。”沈希輕聲說道,“臣女不知陛下近來偏好如何,便各種甜度都製了一份。”
她將食盒輕輕打開,裡麵盛著的雖都是蓮花酥,卻深淺不一,形態各異,瞧著就是極精心的吃食。
在皇帝近旁侍候的都是人精,那陪在蕭渡玄側旁的內侍連連稱讚道:“沈姑娘真是有心了,這般精致的糕點,奴還是第一回見。”
但內侍們再聰慧,也聽不出沈希話裡的話。
她攥著手指,抬眸看向蕭渡玄,期待他能將人屏退,好讓她多說些什麼,然而他隻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如同麵對陌生人似的說道:“小事而已,不必如此多禮。”
沈希有些急,她不甘心地望向他的眼睛。
然而蕭渡玄僅是平靜地看了回來。
他玄色的眼眸像是一泓皎月,卻在瞬間喚起了沈希的恐懼。
她早就不是那個被他縱著、寵著的姑娘了。
在她下定決心引誘蕭渡玄的那一夜,他們的關係就再也回不去從前了。
沈希忽然有些懼,她下意識地低下了眸。
在蕭渡玄抬起手輕輕拈起一枚糕點時,她的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裡了。
他在儀禮方麵的風雅無人能比,即便隻是用糕點,也像是在祭禮上那般翩然。
用完以後,內侍奉上盛水的瓷盆。
蕭渡玄邊淨手,邊笑著向內侍說道:“稀奇,這糕點裡麵居然沒有下毒。”
沈希僵直在原處,臉色一點點地變得蒼白。
難堪的情緒無法言說,像蛇尾緊緊地纏縛住她的心臟,將她最後的希望也帶入淵水裡。
骨子裡的冷無聲息地蔓延,讓她無法克製地打了個寒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