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希強忍住心底的躁鬱,隨著族姐們向山下走去。
路雖然是開出來了,但雪還沒有化,積在兩側,山路亦仍有些濕滑。
即便如此,眾人依舊是說著笑著走下去的。
這場雪雖然來得急,落得深,但常言道:瑞雪兆豐年。
長達兩年的動亂徹底平定,處處都透著生機,連山麓的茶鋪子都掛著燈籠,遲遲沒有摘下,映出熱騰騰的紅。
食客也皆是笑著談話,連生人之間都多了份熱絡。
所有人、所有事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,唯有她仍然深陷在淤泥裡。
沈希心口沉悶,像是壓著一個大石頭,她勉強地露出笑顏和蕭言告彆,直到回到府裡後情緒才漸漸平複。
弟弟沈宣回來了。
他們是龍鳳胎,隻不過生得不太一樣,是再親近不過的姐弟。
沈希更肖父親,雪顏清美,朱唇豐潤,是很端莊貴氣的長相,最討女性長輩的喜愛,唯有眉眼間帶著些不易察覺的風流,眸光流轉,顧盼生輝。
沈宣則是隨了母親,濃眉杏眼,挺鼻笑唇,雖沒有那般精致,卻在人群中很是打眼,英俊中蘊了更多北人的張揚。
他們二人雖不一起長大,但卻很要好。
一見沈希下馬車,沈宣立刻就迎了上來,他朗聲說道:“姐姐,你可算回來了!”
他有些委屈地說道:“我昨日特地快馬加鞭趕回來,就是為了給姐姐一個驚喜,結果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姐姐。”
“後來聽母親說才知道你去青雲寺,被大雪耽擱在那邊了。”
沈宣像會搖尾巴的小狗似的,殷勤地接過沈希手裡的物什。
誰見到他這幅麵孔,都要露出笑顏的。
沈希彎起唇,輕聲說道:“你還知道回來呢!”
“我都快忘了你姓誰名誰了。”她輕哼了一聲,“哪裡來的野人,還生得這般粗獷?”
沈宣委屈巴巴地說:“姐姐,我不是野人。”
“我也很想早些回來,原本年前我就打算回來,可外祖突然病重,便一直耽擱著。”他急忙解釋道,“後來他一好我立馬就趕回來了。”
沈希笑著說道:“好吧好吧,外祖母和舅舅他們身子還好嗎?”
“自然是好的。”沈宣送她走進院落,“外祖母還說,若是可以的話,今年冬天也親自過來看看你呢。”
他眉飛色舞地說道:“你都不知道她又多想你,你每回送來信,她都要我反複地念上至少三遍才成。”
沈希神情微動,她半闔眼眸:“我也很想念他們。”
沈宣的熱情很高,說了半個時辰才止住話頭。
他離開以後,沈希長舒了一口氣,床榻旁放了一張高大的銅鏡,她能清楚地從鏡中看清自己的麵容。
那是輕巧甜笑也掩蓋不了的疲憊。
沈希低頭看向指腹上的血痂,到底是侍奉宮廷的禦醫,上過藥後傷處迅速地結痂,現今隻餘下了癢意。
她抬起手,將簾子放下,將銅鏡給擋住,簡單地沐浴過後便開始更衣。
沈宣此番回得急,加上昨天沈希不在,故而今夜才開始擺接風宴。
父親沈慶臣坐在上座,見她過來卻急急地迎了過來。
他麵色有些凝重,壓著聲問道:“他見到你了?”
若說現今這世上還有誰比沈希更慌亂,那必然是越國公沈慶臣。
“嗯。”沈希點了點頭,“還賜了世子一把劍,您該聽過的,喚作承鈞。”
沈慶臣微微露出些驚愕,說道:“我先前就想過這劍是在他手裡,沒想到還真是如此。”
承鈞是高祖的劍,與其說是劍,倒不如說是儲位的魂魄。
這天下都沒有比高祖皇帝眼力更好的人,他有一雙近乎可怖的慧眼,識彆忠臣良將,也辨出天下大勢。
他寧肯將這劍給自幼多病的皇太孫,都不肯給英武殺伐的齊王,或許就是早看出了什麼。
沈慶臣的眼神掩飾得極好好,但沈希還是窺見了那抹不甘與懊悔。
站錯隊在曆朝曆代都沒什麼好下場,更何況是如沈慶臣這樣在敵手坐到高位的人。
眼下除了祈求新君的寬宥,早已沒有任何其他可能。
沈希明白他這麼多年深受猜忌與懷疑的痛苦,在燕地的時候,她也想過若是事敗,大不了一死。
可如今她已經有了新的生活,實在不想再摻和政治上的事。
沈希隻希望父親能夠平安順遂,再對他沒有什麼彆的盼望。
與此同時,對於退婚與否的事她心中也漸漸有了決斷。
先前還想著能從父親這裡獲得些助益,來行徐徐圖之的法子,現今想來,還是靠自己更為妥當。
沈希望向月色,低聲說道:“都過去了,父親。”
寒夜裡霧氣重,便是連雲端的皎月也蒙了一層陰翳。
兩人站在光線晦暗處,但仍是有無數道目光注視著,因此沈希沒有多言,她抿唇一笑,向沈宣招了招手,而後向沈慶臣說道:“父親,阿弟喚我呢,我就先過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