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相蘊和不忍直視。
她若是那位蕩平四方一統天下的先帝,她的棺材板絕對按不住。
幸好,她不是。
相蘊和無比慶幸自己的平民出身。
“石都,楊成周來了。”
看到楊成周悠哉悠哉緩緩而來,相蘊和壓低聲音,抬手指給藏身在樹乾上的石都。
石都微頷首,眯眼看向一臉享受的楊成周。
紈絝子弟貪生怕死,哪怕是必勝的剿匪,他身邊也圍了一群人保護他的安危。
這麼多的扈從,再加上周圍的軍士,幾乎將楊成周圍得密不透風,讓他很難下手。
雖然很難,但也不是沒有機會。
軍士們士氣大泄,陣型走得不成樣子,推搡走動下,不免拖慢了楊成周的速度,而楊成周身邊的扈從大多也騎著馬,隻要騎馬,便有空隙,一個戰馬行動之間的空隙。
石都深吸一口氣。
他隻有一次機會。
弩箭一旦射出,無論成功與否,他們三人都要立刻離開。
楊成周雖然酒囊飯袋,但他身邊的人不是廢物,他們能很快通過弩箭分辯出他藏身的地方,然後指揮軍士來抓他。
嚴信愛楊成周愛得跟眼珠子似的,楊成周若是傷了死了,這些跟隨他的軍士全都沒有好果子吃,性命受威脅,軍士們必然全力以赴搜捕他,以求戴罪立功,保住自己的小命。
這種情況下,他們必須走。
石都緩緩調整氣息。
相蘊和被劍拔弩張的氣氛所感染,屏住氣息緊張看向石都。
男人偽裝得很好,幾乎與樹枝融為一體,如果枝葉下探出一支弩/箭,她簡直要懷疑他是從樹上長出來的一樣。
——未來威震一方的悍將,果然有些能力在身上。
但跟在楊成周身邊伺候的人亦不是平庸之輩,削得極為鋒利的弩/箭雖有枝葉的遮擋,但也烈日炎炎下,也反射著細碎的光。
相蘊和暗道不好。
這光若被楊成周的扈從所覺察,他們的刺殺計劃絕對會泡湯。
“有刺客!”
警戒的扈從突然大喊,“保護校尉!”
相蘊和眼皮狠狠一跳。
——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。
楊成周身邊圍了那麼多人,一旦被扈從們察覺,他們不僅很難下手,甚至還有性命之憂。
相蘊和長長歎了口氣。
看來是天不亡楊成周。
罷了,這次沒機會,以後再來殺。
左右楊成周要死在她手上,早一日晚一日沒什麼關係。
“嗖——”
她頭頂突然響起一聲箭鳴。
這種情況下石都還敢下手?
難道不怕被楊成周的扈從們發現麼?
相蘊和心頭一緊,連忙抬頭。
入目的是樹枝上的石都麵沉如水,而他手裡握著的弓/弩已箭去如流星。
相蘊和瞳孔地震。
“!!!”
狼滅啊!
為了殺楊成周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。
官道之上響起一聲慘叫——
“啊!”
這是楊成周的聲音,石都居然成功了?!
相蘊和再次瞳孔地震,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扈從把楊成周保護得那麼嚴實,石都是怎麼得手的?
思及此處,她再次抬頭,去看被箭無虛發的男人射殺的楊成周。
相蘊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抬頭便去瞧官道,但剛轉過頭,衣領便被蘭月揪住。
“彆看了,咱們得趕緊走。”
蘭月聲音急促。
相蘊和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撈到,便被蘭月提著衣服扔到馬背上,而後蘭月飛身一躍,坐在她的身後。
石都亦從樹上跳下來,穩穩落在馬背上。
“駕!”
三人兩馬絕塵而去。
·
馬蹄卷起黃塵,帶著一頂小轎駛入梁州。
入了梁州地界,相豫章才暈暈乎乎醒了過來。
頭疼得厲害,像是被人用錘子砸了一樣,他抬手揉了下頭,支撐著精神坐起身。
入目的是陌生的小轎。
小轎?
他一個衝鋒陷陣的反賊什麼時候有條件坐起小轎了?
相豫章眸光微微一滯,想起了。
——軍師這廝竟然用敲昏他的下作手段來阻止他去救阿和!
抬手猛然掀起轎簾,周圍環境與中原之地大不相同,北國風光蒼茫蕭瑟,是遠在他故鄉千裡之外的梁州之地。
“......”
好家夥,不僅砸暈了他,還給他灌了迷魂藥,把他帶到了梁州,直接斷了他救阿和的念頭。
——梁州距阿和走失的地方有月餘時間的路程,他根本來不及回去救阿和。
相豫章氣笑了,“韓行一,你給我滾進來!”
相豫章豁達不拘小節,鮮少動怒,更鮮少直呼軍師的名字,護衛在馬車旁的眾人一哆嗦,齊齊看向仙風道骨的軍師韓行一。
“軍、軍師......”
事情暴露,杜滿結結巴巴,“您、您......”
您一路走好?
軍師輕嗤一笑。
還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一群人呢,膽子竟這般小。
軍師麵不改色心不跳,調轉馬頭,下馬上馬車。
“主公喚我何事?”
韓行一抬手掀開轎簾,沒事人似的鑽進馬車。
“你竟然砸暈我!”
相豫章暴怒。
“恩,砸暈了。”
軍師點頭。
相豫章更怒,“還給我下迷魂藥!”
“對,下了迷魂藥。”
軍師一臉平靜。
相豫章被他風輕雲淡的態度氣笑了,“你這是要阿和死你知道嗎!”
“阿和若是出了事,你讓我怎麼活?讓貞兒怎麼看我!”
“哦,難道我應該放主公去救阿和?以不足百人去對抗十萬大軍?”
軍師眼皮微抬,“讓主公與阿和整整齊齊去見閻王?”
“還是說,阿和的命是命,跟隨主公身邊的這些人的命便不是命?”
韓行一隨手撩開轎簾,指著周圍眾人,“這些人自主公起事以來,便跟隨主公左右,出生入死絕無二話。”
“主公要他們死,他們會立刻拔劍自刎。”
“主公,你要他們死嗎?”
“沒有死在戰場上,卻死在主公愚不可及的決策上?”
“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條,卻還要他們走上這條不歸路?”
“......”
相豫章聲音戛然而止。
韓行一聲色緩緩,“主公,您現在有兩個選擇。”
“一,讓他們送死,陪著您與阿和整整齊齊去上黃泉路。”
“二,去梁州暫避風頭,待躲過這段時間,再南下尋阿和或者為阿和報仇。”
“大哥,我不怕死,咱們回去救阿和吧。”
“大哥,我也不怕!我想救小阿和!”
“大哥,死有什麼好怕的?為你死,為小阿和死,我樂意!”
轎子外的眾人七嘴八舌。
相豫章胸口劇烈起伏。
他想起阿和剛出生時皺巴巴的模樣,想起阿和小小的手牽著他的手學走路,想起阿和牙牙學語喚他阿父。
他還想起,想起他振臂一呼,眾人齊聲響應,放棄自己的田地與房屋,跟著他刀口舔血出生入死。
想起生死關頭,有人為他擋去破風而來的弩/箭,鮮血順著那人的胸口往下淌,那人艱難笑著看著他,說豫章,你以後得為我報仇啊,他顫著聲音說好,卻連那人都來不及安葬,便又奔赴下一個戰場。
反賊不是那麼好當的,尤其是他這種沒家世沒錢財的人,他許諾不了他們榮華富貴的未來,隻能一遍又一遍重複,自己絕不會讓他們失望,他們就這麼跟著他這個人走到現在,靠著一腔孤勇,竟也在亂世之中打拚出一個響亮名頭來。
他們那麼篤定,甚至比他更相信他自己——這九州天下,終究會因為他而改變。
這庶人在權貴欺壓下艱難討生活的日子,終究會迎來徹底顛覆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