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海蟄朝他吐出了一個巨大的泡泡。

透明的泡泡包裹著白兔先生的絨毛身體，在陽光下開始變得五彩繽紛，輕輕柔柔的舒服觸感，讓手指陷入其中便很快便回彈起來。白兔先生有些愣住地呆在泡泡球裡，隨風在雲端裡飄蕩，在天際遊躍。

他不自覺地拽住馬甲，眼睜睜地看著那枚嘀嘀搭搭不停響動的懷表，陷在小泡泡裡，最後被小海蜇一腳踢飛在雲朵裡麵。

所有焦慮不安的聲音銷聲匿跡，被埋在一望無際向往自由的天空雲海裡。

所有的泡泡紛紛在湛藍的天空中飄浮了起來，泡沫之中，懸浮著各式各樣美人魚的靈魂，五彩斑斕，生動至極。在小海蟄手中魔法杖的催動下，一幀幀眾生相開始浮現在跟前，同雲海中飄浮的泡泡，一同指引著他更應該去的方向。

置身其中的白兔先生茫然地抬眸，看著小小的人群彙聚而成的一幀幀畫麵從眼前滑過，連帶著那些細小的點滴片段，也一一生活靈動地閃過眼前。

粉色的泡泡裡，有兩個女孩站在商場鏡子前，試著同一頂貝雷帽，喜滋滋地拍照留念，一邊驚訝貝雷帽半百的價格與窘迫不多的錢包餘額，一邊共同期待暢想著暴富的未來。

——“我要努力搞錢，實現財富自由，買買買買，今晚買彩票必中！！”

——“我要早日考公上岸，早日考編成功，早點包/養我的小姐妹！！”

帽架的標語上寫著一句話：“我們活在命定之中,但我們並不被注定的，我們依然有我們自由的意誌！！”③

兩個棕色的泡泡相撞，今天與昨天相碰，裡頭同一個生物教授，在同一個地方帶著一批又一批學生講同一節課，在一豎敞開的綠色玻璃下介紹七裡香植本，下一句不約而同地重合起：“有人叫它七裡香，有人叫它千裡香，但是香味沒那麼誇張。”

長相不同卻心性相同的學生圍在樹叢懵懂地觀察，又薅了同一棵七裡香的綠葉，：“誒，原來這就是出現在我詩裡每一頁，初戀的味道七裡香哦。”

藍色的泡泡裡盛開布偶貓的情話，它叼著耗兒魚，握住筆寫道：“普魯士藍是鉈的解藥，遠處的倦鳥盼來歸期，而我終將遇見你。”

綠色的泡泡裡，小小的人群鑽入盆栽裡，將彎彎繞繞的樹根當迷宮，在迷宮裡晃晃悠悠地蕩著秋千。身後追來的恐龍，在人潮散後放飛手中的鴿子，懶洋洋地躺在草地感受萬物呼吸，看著天上的白雲飄、雲上的馬兒跑，享受久違的安寧。

黑色的泡泡裡，是垂頭黯然神傷的烏鴉，滿屏流言都在說它又醜又晦氣還不吉利。上帝嫉妒它的絢麗，人眼則被蒙蔽了它的光芒，可它的羽毛，分明是大自然最鮮豔最華麗最不遜孔雀的存在。它委屈地低著頭，控製不住翻看留言的手，終於在翻到最後一條停住了手——“請你，務必千萬次地救自己於水火之中。”

銀色的泡泡裡，膽小害怕的勇士舉起劍，鏽跡斑斑成為枯萎玫瑰的色彩，最後在倒下與逃跑之中，選擇了麵對黑狗，大喊地朝它豎起中指：“我騎士界的賈斯汀傲天龍畢伯，誓死守護公主，上鎖吧黑狗！！”

金色的泡泡裡，小小的少年結束漫無目的地遊行，跪拜在寺廟之前，陽光透過樹隙，照到寺院的每一寸。貪涼吃完的雪糕棍插在樹叢裡，在木椅上被虔誠地拜了三拜，飛快地長成高聳入雲的雪糕冰淇淋樹，甜滋滋地散發著誘人的香味。

小海蟄可恥地打了個嗝：“我又有點想吃雪糕了，怎麼辦。”

還能怎麼辦，當然一人一支吃雪糕了唄。

小海蟄從樹上摘來雪糕，穿進五彩的泡泡裡，窩在白兔先生兩隻耳朵裡美滋滋地舔了起來，魔法杖上的小知更鳥也飛撲到小海蜇的腦袋上，興致勃勃地啄了雪糕來。

冰涼甜膩的雪糕入口即化，在陽光底下，慢慢地拂去白兔先生湧在心頭那股“來不及了遲到了”的慌亂躁動。

晚風帶著流雲在泡泡四周穿行，最舒服的相處無需過多的交流，吃著雪糕，也能毫不生疏地擁有日久天長的默契。

小海蟄看著泡泡裡各式各樣的人，不禁感歎道：“原來生命中的每件小事，都能這麼有意義和充滿活力啊。”

她吃下一口雪糕，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，嬉皮笑臉地問道：“白兔先生，在停下時間和暫緩腳步後，你想起來你要做的事情了嘛？”

他睫毛顫了顫，半響點了點頭，平靜的聲音裡，終於有了一絲想傾述的轉變。

“瘋帽子最好的朋友三月兔，藏在我的身體裡，那隻在三月裡忙碌、混亂、癲狂的三月兔，在我身體裡一年到頭不停地瘋狂奔跑焦慮，叫我一定一定要去參加那一場混亂的茶話會。”

“可是一想到要出去，就要走路，還是走路，走路要先學會走，要先修條路，要穿鞋，要穿襪子，要穿褲子，要穿衣服，要打理頭發，要戴口罩，有時候還要戴帽子，有時候要迎著風，要頂著雨，有時候還要'借過，借過’⑤。”

“一想到茶話會，就要吃東西，要先有桌，要燒土做成漂亮的碗，漂亮的碟，漂亮的餐具，要有人，要拉桌椅，要吃飯，要咀嚼，要能喝，要應酬，要會有眼色，要說話，要扛得住所有人的窺視，有時候還要設想有可能發生的意外與沒可能發生的風險，有時候還要說‘好的，好的’。”

“所以我隻能給自己按上了時間馬達，跟著這些聲音，渾渾噩噩，不去想隻是麻木地去做，可是真的好累，好累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

細膩的人將眾生的線纏繞在雙腿與脖頸上，差點成為遊於世間的傀儡。

小海蜇看著深陷麻煩漩渦的白兔先生，心疼地抱住了他：“細膩的人看到世間的一切，卻唯獨沒有看到自己的珍貴，幸好，我們彼此都看到了珍貴。”

所有的泡泡在召喚之中緩緩升空，變成了一道耀目至極的彩虹，在少年們的身上下起絢爛的熒光雨，一點一點地化作抵抗世界聲音，在風暴中冷靜潛遊中最珍貴的勇氣與力量。

雲鯨從霞光雲海之中穿行將他們接住，化做不知其幾千裡的鯤，繼而又化做翼若垂天之雲的鵬，鵬輕輕張開翅膀，帶著他們扶搖直上，暢遊於天地之間。

小小的知更鳥在兩人頭頂上吟唱著說辭。

“啊，我是一隻曠野的鳥,在你的眼裡找到了天空！”⑥

“啊，我隨鳥兒去了，它們擁有翅膀，而我需要一顆新的心。我們一起重新開始，我們會換毛，而你會找到新的詞語。詞語會帶來給你新的意義。而當你不記得的時候——去創造！！”⑦

“去創造.......”

“創......造......”

聲音在遙遠的天際中旋回飄蕩，最後......

“啊啾——”一聲小小的噴嚏，打斷了兩人的胡思亂想。

阿若擤了擤鼻子，有點臉紅：“看天看得太久了，就容易打噴嚏，可不是感冒哦。”

安靜的少年沒有說話，起身走到櫃子前，拿出了口罩默默地戴上。

阿若一臉懵地看著他：“兔子先生，怎麼了，你乾嘛呢。”

“不是說想吃雪糕嘛？現在去。”說著話的同時，顧離已經拿好鑰匙，開始穿鞋子了，“對了，還有廚房沒米沒糧，也一起買回來。”

阿若愣了一瞬，旋即樂嗬嗬地笑了起來，麻花辮都興奮地翹了起來：“好嘞，立馬就去。”

她飛奔地跑過去，趕在顧離反悔之前，在玄關處手忙腳亂地收拾好自己。

顧離依舊是一身黑，倚靠在玄關處，安靜地等著她忙完，眼裡閃著點點笑意。

“對了，差點忘記一件事。”

在門把手即將被扭動時，阿若輕拍腦袋，一臉不懷好意道：“一件非常之重要的事，幸好想起來了。”

顧離停下扭動的手，挑眉看著她：“忘了什麼事？”

小小海蟄鬼機靈地笑了起來，小心思藏在酒窩裡。在顧離的眼皮子底下，雄昂昂氣赳赳拿起那支魔法杖，說起那句經典的收尾台詞。

“親愛的兔子先生，以後的以後，要變成幸福的樣子噢！！”

少年原本忐忑不安的心，此時此刻被注入了一注強心劑，所有的濁氣隨之而散。

顧離口罩之下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，緩緩地笑了。

他的嗓音輕緩而低啞。

“阿若，有你，真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