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世紀。意大利西西裡島西北岸港口,特拉帕尼。
——數月前,我跳下地中海時完全沒有料想到,自己還有活著看到這片蔚藍海水的日子。
果然,神明還是眷顧著我的。
感謝慈悲的上帝和聖母,阿門。
對了,還要感謝不辭辛苦來接我回家的阿諾德先生……雖然他可能隻是想找回一個方便的勞動力……
比起“我能活著回到這裡”這一點更令人詫異的,是海岸上迎接的人。
我在冷水裡泡得有些頭重腳輕,隻得手腳並用狼狽地爬上岸去,被海水嗆得一個勁的咳嗽。正當我一手撐著地麵、艱難地直起發軟的身子時,忽然一雙有力的胳膊攬住了我的肩膀,然後極其嫻熟地輕輕拍著我的脊背讓我把肺裡的水咳出來。
我帶著點驚訝的的神色彆過頭去,正對上那雙柔和的酒紅色眸子。
“西蒙先……咳咳……”
“嗯嗯。先不要說話,好好地把水咳出來,彆嗆壞了。”
科紮特·西蒙與上次相見時並無太大變化,隻是眉宇間略多了一些憂鬱的影子,使他那張清秀的麵孔愈發沉靜起來。此刻他像哄小孩子似的,一手小心地拍著我的背,另一手則親昵地揉了揉我的腦袋。
“奧菲從小就不太會遊泳呢。”
“咳……我對水,不是很……咳咳……擅長……咳,咳咳!”
“叫你彆說話的,看,這不是又嗆到了嗎。”
隨著身後一片響亮的水聲,阿諾德和真希相繼從平靜的海麵上探出頭來。真希甚至深情地呼喚了一聲:“哦哦,久違了,可愛的地中海!”
“真希看起來還是那麼有精神啊。”
西蒙微笑著朝那個對他冷眼相向少女點了點頭。我真搞不懂,真希和斯佩多明明八字不合相看兩厭,為什麼在組織觀點上往往微妙的相似——他們同樣地看不起尼爾,也同樣地排斥西蒙。該死的,這些家夥都被BOSS縱容慣了,看誰都不順眼……
“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。你並不閒。”
阿諾德躍上岸後隨手理了理衣領,毫不掩飾地向西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“雲守大人,這你就不清楚了……人家可掛心你的小部下了,當初要不是我自告奮勇去打撈奧菲的遺體,這會兒他也許會和你一塊從海裡冒出來呢。”
真希麻利地挽起濕淋淋搭在肩頭的烏發,一邊不忘語帶挖苦地煽風點火。
西蒙被她冷不防拿話一擠兌,瞬間顯出心事被戳穿的窘相,但他迅速把麵部表情調整回了溫和大度的淺笑。仿佛深知與真希爭論沒有勝算一般,他朝她友好地笑了笑便不急不徐地側過臉去接阿諾德的話。
“阿諾德,你出發之前和戴蒙打過賭吧?——會在一個月之內把奧菲毫發無損地帶回來。彭格列不少人似乎都站在戴蒙那邊認為你會輸,不過我想相信你。Giotto也是。”
“……哼,現在的彭格列……”
好像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似的,阿諾德負著雙手轉過身去,從鼻子裡不屑地低哼了一聲,似乎正努力遏止著破口罵街的衝動——當然,我想他大概沒有這種衝動。
“阿諾德,你對彭格列的前景不樂觀麼?”
“到處都是支持戴蒙的武鬥派……彭格列已經變了。不過,這與我的關係並不大。我沒有從屬於什麼組織的打算,我從一開始就隻是以個人的身份在行動。隻不過看到Giotto竭儘心力打造的東西走向腐敗,想起那個天真的傻瓜當年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,多少有些不痛快而已。”
說實話,我很少聽見阿諾德一口氣說這麼多關於自己和彭格列的事。也許是由於西蒙和他的友人Giotto極為相似的緣故,阿諾德對這個愛犯迷糊的率真青年並不反感,說起話來也自在一些吧。
西蒙安靜地立在一邊聽他講完,眉間抑鬱的陰影更深了。他有些挫敗地垂下頭,以與他年輕麵貌不符的沉重聲調歎了口氣。
“即使如此,彭格列還是不得不前進,我的西蒙家族也是一樣……我們沒有回頭路可走,一旦停止向前,家族就必將落入覆滅的命運。我們所生活的就是這樣的時代。阿諾德,這一切對你來說也許怎樣都無所謂……但如果要在滅亡和腐敗中選擇其一,我寧願自己沾染汙濁也不會斷送西蒙家族。我有值得我拚上一切去保護的東西。”
“西……阿嚏!”
我隻覺眼圈微微發熱,剛想說一兩句表示共鳴的話,忽然鼻子發癢,極其不合時宜地打出了一連串噴嚏。
“奧菲,你還好吧?最近正是天氣轉涼的時候,很容易感冒呢。”
注意到我渾身直打哆嗦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,西蒙憂心地將我拉到他寬大的黑色披風裡。溫暖厚實的布料覆蓋在肩頭,頓時令我感覺舒服了不少。
“那麼,我先送奧菲回住所吧……阿諾德,Giotto說他在本部等你的消息。真希的話,雨月幾天前剛來到意大利,他很想見你一麵呢。”
“雨月先生回來了麼?那倒確實得去見一見……不過,西蒙先生,您不覺得您支開我們的意圖太明顯了嗎?您是有家室的人了,行為謹慎一些可不是壞事。”
真希並不遵命走開,隻像棵桀驁的樹一般直挺挺立在原地,揚起眉梢,毫不客氣地一迭聲挑釁。
西蒙依然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,猶如應付淘氣的小孩子一般。他似乎從未把真希、甚至是斯佩多的敵意放在心上,隻是不動聲色地努力尋求著他們的認可。
雖然這種隱忍寬厚的做法每每被譏諷為懦弱,不過這也算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吧。
向阿諾德頷首示意後,他便有些強硬地扳過我的肩膀,護著我朝我與真希、愛瑪、伊麗莎在意大利合住的地方——那棟不算寬敞卻極溫馨的海濱小宅走去。
“科紮特。你——”
阿諾德在他身後警告般地喊了一聲,不知為什麼卻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。
“嗯。我明白現在的形勢,這一點我還是有分寸的。我也說過了吧?我會拚上一切保護重要的東西。他們值得我去拚。”
在這個和善青年轉過頭的一瞬間,我隱約看見了他溫柔眼神中透露出的刀光。
我略微平靜的腦海中又翻湧起了百年後見到的景象——
有如從頭到腳沉浸於冰水之中一般,刺骨的恐懼與絕望。
——“彭格列與西蒙的先人啊……”
——“你不存在於一世彭格列家族。或者說,是彭格列家族拒絕承認你的存在——你也許是背叛者,也可能是犯下了重大過失而被家族除名。居然沒有留下任何關於你的記載,這可是相當嚴厲的懲罰呢……雖然我覺得你算個不錯的家夥,但奧菲利婭,你真是相當地被彭格列討厭了啊。”
…………
儘管自稱Reborn的小嬰兒沒有對我表現出惡意,甚至還友善地寬慰了我幾句,但他提供的情報瞬間把我送去地獄道輪回了。
……我不能接受!不能!!
我到底做了什麼要受到這種待遇?!雖說我常常死皮賴臉地求BOSS給我加薪,但那也是為了讓媽媽早點過上好日子,絕對不是像愛瑪那樣為了梳妝打扮泡小夥!我從不遲到早退,工作完成保質保量,報告必寫滿三頁紙而且絕無粗製濫造湊字數……我到底是哪點對不起彭格列?!賤命一條都賣給他們了,我不求立個慰靈碑流芳百世,至少彆把我人間蒸發啊!Go hell!
“對了,奧菲……你們是怎麼回到這裡的?阿諾德很小器,完全不肯對其他人透露呢。”
西蒙溫和的聲音將我從翻湧的悲憤中拽了回來,我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抓了抓後腦勺:
“其實……隻是回到地中海又跳了一次而已……彭格列九世的人給我們提供了機票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