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哎哎,偉大的聖母啊,您能夠理解夏娃吞下善惡樹果實那一霎的心情麼?
——簡直就好像……始終蒙著一層朦朧薄紗的世界,突然間撥雲見日豁然明朗一般。
“……先生,您……是在說笑吧?”
“你什麼時候見過我開玩笑。”
的確,他嚴肅的麵孔上沒有一絲笑意。此時的時間大概是第二日早晨,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窗簾投映在他端正的五官上,越發顯得這個人如神殿裡的雕塑一般英俊漂亮,帶著恍若神祗的不真實。
“……剛才我好像耳鳴了……我想,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……”
“你沒有。”
阿諾德斬釘截鐵地把我餘下的話噎回喉嚨裡,然後毫不遲疑地伸手捏住我的下頜,阻止我將臉偏到一側躲避他的視線。
我最終隻能絕望地抬起臉仰視著他。阿諾德,彭格列雲之守護者,我的上司,以及,我一直卑微地無聲地喜歡著的男人。
我從來沒有想到,自己會在此時此刻、在病榻上被堵死了一切退路,不得不給出一個選擇。
——跟著他留在地下社會,或是拋棄彭格列的一切回到故鄉。
斯佩多的話,大概是希望我選擇後一條路吧……他從一開始,就為我準備好了逃生的窗口。
隻是我太愚蠢,直到此刻才察覺那個人的溫柔。
“……先生。您真的確定,您現在清醒以及理智麼?我不希望您是出於同情……”
“你需要彆人同情麼?一個事事亂來惹人掛心的女人從不需要什麼同情,經常為她的天真莽撞擔憂的人,才值得同情呢。”
“啊,說的也是呢……但是這種事,我果然……多少覺得有點兒不真實。畢竟先生您是那樣的人,什麼事都悶在心裡,什麼也不告訴我。就算您突然說這樣的話……”
阿諾德略微呆滯了一下,然後他的眼神忽然暗了下去。
緊接著,他一手托著我的腦袋,另一手環住我的肩膀將我從病床上扶起,帶著些許泄憤的表情,合上眼睛俯下了臉。
“等……嗚……”
不知過了多久,他才有點不甘地將嘴唇移開,神情依然如雕塑般冷靜到完美。
“這就是你要的真實。”
——而我在死機近半分鐘後才懵懵懂懂地反應過來,那是一個吻。
…………
……哈?……
“……先生,我好像……”
“嗯?”
似乎意識到我要說什麼抗議的話,他帶點威脅地微微眯起了眼睛。
“……我好像……並沒有答應這種事……”
“難道不是因為你還心存疑慮麼?明明已經說過了那樣的話。是一直隱瞞心情的你不對。”
我可以確定這不是我的錯覺——阿諾德細長的鳳眼裡閃動著一絲促狹的光,與百年後雲雀恭彌收保護費時的惡霸神情驚人地重疊在了一起。
“先生,您已經是成年人了,請不要作這種無賴的發言。”
大概是我驟然強勢的口氣過於富有戲劇性,阿諾德麵無表情地怔了一會兒,才彆過頭去小孩子似的切了一聲。
“……所以我才不想先攤牌。你膽子一下子就變大了。”
“沒那回事,先生,我不會跟人說是您先開口的……”
“用得著你說麼?G已經跑出去給Giotto拍電報了,明天整個彭格列都會知道的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先生,您辛苦了。
“說起來,尼爾還活著麼?”
我突然想起,自己究竟是為了誰淪落到這副慘狀。
“活蹦亂跳。如果不是看在Giotto的份上,大概不止我一個人想崩了他。”
“他隻是缺少鍛煉,先生,經過這次他會長大的……其他人都沒事麼?”
“除你之外有兩人受了輕傷,沒有大礙。不得不說戴蒙的計劃很成功,戰爭已經全麵打響,我們占據了絕對先機。”
阿諾德平靜地陳述著,忽然想起什麼似的,波瀾不驚的眼底現出了一點少年般清澈的笑意。
“不過,這場戰爭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。”
——啊啊,是啊。對於失去戰鬥力的我來說,的確是隻有留在後方一途了。想要從黑手黨的命運裡逃離,非死則殘。
——斯佩多他,不會連這一點都預料到了吧……總是扮作惡人的那個人,到底在想些什麼呢。
——無論如何,謝謝你、不,謝謝你們啊……所有的人……
——即使我是個什麼都看不透的傻瓜,卻還是一直、一直守護著我。
…………
“阿諾德,探病時間差不多了,你不想小姑娘再咳血吧?”
門外傳來G先生有點壓抑的聲音,他似乎還在憋笑。
“這次你欠了我人情,記得之後一個月都是你請客。”
阿諾德將我的腦袋輕輕擱回枕頭上,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緊了。
“……一個星期。”
“你就摳吧,存錢娶老婆還是怎麼?放心好了,我知道奧菲利婭很節儉,不會吃窮你的。”
G笑著罵了一句,又接下去道,
“半個月,沒得商量了。”
……
那一刻我真心覺得,隻要和這些人在一起,前途黑暗什麼的真的無所謂。
那些友善的麵孔,那些潛伏在日光之下星星點點的溫暖情意,會是日後洶湧寒流中最後一座不凍的港。
所以……
你們,都要活著回來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