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的時候,經常讀到這樣的故事。
無論王子公主經曆了怎樣的坎坷曲折,風平浪靜之後,都隻剩下一句“從此,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”
雖然難免感到失落與遺憾,但轉念想想,或許這樣簡單的一句話,便是最完美的結局了吧?
人生原本就如此簡單。
我眯著雙眼懶洋洋地躺在寧靜如常的海灘上,潮起潮落的聲響撞擊著鼓膜。雖然是經曆了驚濤駭浪之後的潮聲,聽在耳中卻與兒時的海浪沒有分毫差彆。
也許我真的……長大了那麼一點點吧。
明亮的天光透過漫天浮雲傾灑在麵孔上,溫暖得仿佛之前那個漫長寒冷的嚴冬不曾來過。
我閉上眼睛,驅走腦海中交錯糾葛的混亂記憶。
短短一年間的天翻地覆,塵封已久的年少往事,猶如老電影中的場景重現一般在腦海中一遍遍巡回往複。
阿諾德,先生。
D•斯佩多,師父,爸爸。
Giotto,BOSS。
真希。愛瑪。伊莉莎。海倫。塔瑞亞。
骸。雲雀恭彌。
西蒙。
死去的人們,以及活著的人們。
不想活了的人,和將要活下去的人。
我抬起手緊緊按住胸口,斯佩多留給我最後的表情刻印在那裡,牽扯得五臟六腑一起疼痛起來。
——嗯……做出這種事,我大概會被處死吧。謀逆失敗而被處決,還真是適合我的終幕。
——奧菲也不要再做多餘的事了。這就是最後了。
——無論如何,還是要感謝你,選擇了來到我這裡。不,應該說,感謝你陪我走到了最後。
那之後,我就聽見了窗外此起彼伏的槍聲和悲鳴。
我是知道的。
我知道,久曆戰場的愛瑪不可能那麼輕易放我離開。
我知道,她早已安排人手悄悄跟隨在我身後。全都是為了找出斯佩多這個幕後黑手的所在,是為了彭格列。我無權責怪她。
我知道,到了最後的最後,無論是武鬥派還是穩健派,都隻把我這樣渺小的個體當做取勝的籌碼。
殘忍,冷酷。但是在那些黑暗的表皮之下,是我們血淚浸染的無上大義。
這才是黑手黨的做法。
無論在後人眼中,我們是怎樣沾滿罪惡的一群人。
無論彭格列的未來將被引領向何方。
見證過洗禮與變革的我不會忘記、我們不會忘記——我們拚上全部守護的、銘刻於心的榮光。
其實最初隻是單純的想要保護什麼而已。根本沒有想過揚名立萬那麼了不起的事情。
按照Giotto的說法,他和西蒙一同成立自衛團的時候,腦子裡幾乎什麼也沒有想。隻是認為“必須這麼做”,所以他們就這麼做了。
故事的開端和結局,原來都如此簡單。
其間那些曲折離奇的情節,回頭看來簡直像一個滑稽的蠱。毫無意義,也不知最終套住了誰毒死了誰。
然而,西蒙確實已經不在了。
手中懷表上跳躍的溫暖火焰,殘酷地反複向我昭示著這一點。
我想起很久之前,那個眉眼冷峻的少年對我說的話。
【除了性命,這世上沒有不可挽回的東西。】
而現在的我,已經清楚地知道了那個人是誰。但我並不想冒著弄壞腦子的風險,從斯佩多手中要回那段失落的兒時回憶。對於我來說,現在的一切已經是相當滿足了。
有些東西,正因其不完整,才越發顯出其可貴。
——先生,你也是這麼想的吧?
隨著斯佩多的陷落,這場叛亂完全平息了下去。但對於背叛者的處理,彭格列上層拒絕向我透露任何情報。據說這是門外顧問的決斷,理由很簡單,他們無法相信任何與斯佩多有關係的人。
Giotto向我傳達這一點的時候一臉黯然,大概他也儘力為我做了抗辯吧。但在這個彭格列風雨飄搖的節骨眼上,BOSS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和二把手再起爭端,實在稱不上明智之舉。
他選擇了與門外顧問妥協,把我排除在處理過程之外,是非常符合BOSS身份的做法。
儘管如此,真希依然通過雨月先生打探到消息,很夠意思地悄悄告訴了我。
【處分決定下達的日子,是今天哦。】
對於斯佩多來說,受到怎樣的處罰,已經完全不重要了。
在某些方麵他還算得上是個意大利紳士,譬如,願賭服輸。
大概在舉兵作亂的那一刻,他已經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覺悟。
是他自己走上了那條路,不可能再回頭。
“啊啊,奧菲,你在這裡啊。”
我有點詫異地直起身子看去,立在一旁呼喚我名字的,是身著與歐式建築格格不入的白色狩衣的黑發青年。
“真罕見,雨月先生,您在意大利不是都被BOSS逼著入鄉隨俗穿西裝麼?”
“哦,那是因為,今天是十分重要的日子啊。”
雨之守護者——朝利雨月對任何人都是一副謙恭有加的語氣,因此即使我們無法完全理解他古典的日式用語,也能體會到這位身居高位的守護者是多麼平易近人。
“判爸爸電椅的日子?”
我苦笑著接過話來。
雨月似乎被我直截了當的問話嚇了一跳,怔了一會兒才笑著擺了擺手,用一種爽朗的、與談話內容全然不符的語調說道:
“……是Giotto辭去首領位置的日子哦。”
“什麼?!!”
我隻覺背景瞬間從瀟瀟雨歇切換成了一道響雷落九天,這什麼進展?!
完全無視我的錯愕,雨月自顧自地仰臉望著浮雲說下去。
“Giotto和門外顧問爭論了很久,最後還是以他堅決辭職為結局。哎哎,這個人固執起來還真是讓人困擾呢……”
“等等等……所以說為什麼會這樣?!這場內亂,是BOSS贏了不是嗎?”
“從結果來看是這樣。”
雨月溫和地微笑著。
“但是,Giotto認為這種分歧是自己的無能所致,堅決要負起責任引咎辭職。在他看來,隻要他繼續擔任BOSS之職一日,彭格列的爭端就不會消失。更何況……如今的彭格列,已經不是Giotto所樂見的模樣了。”
“BOSS,要逃走嗎?”
我不由地抱起雙臂,尖銳地盯著雨月和善的麵容。
“也可以這麼說。對於現在的Giotto來說,要獲得解脫的唯一方法,就是不再正視彭格列日益腐化的事實。因為很多時候,現實不是僅憑個人意誌就可以改變的。Giotto他一直比誰都努力,為了將彭格列引領上理想的道路……”
——但是,那樣美麗的理想國,在斯佩多和查理舉起反旗的一刻,破裂成了滿地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黑色碎片。
“我們是不行了吧。在這個仁義失落強者為王的時代。仁者一呼百應的日子,已經過去了。”
雨月在我身邊正坐下來,漆黑的瞳孔凝視著遙遠的海平線,眼底氤氳著某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。
“Giotto現在,一定非常悲傷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我永遠也無法感受到,Giotto決定放棄一手創造一手保護的彭格列之時,是怎樣的疼痛。
歸根結底,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,隻因承載了過分耀眼的光環,人們往往忽略了他深埋心底的脆弱。
彭格列。
從來沒有意識到,是如此溫暖的名字。
分崩離析的瞬間,才察覺我們共度的時間是那樣短暫,如白駒過隙般甚至沒有留下回憶的餘地。
但是,那些生動的笑與淚,複雜曲折的愛恨糾纏,是真實於我們生命中存在過的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