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慕一襲墨色圓領襴衫,腰間佩戴的依舊是那塊鶴紋白玉,他步伐沉穩走來,老夫人目光始終瞧著他,她的這位孫子官至中書令,是他們顧家百年來仕途走的最高的一位,在上京城人人稱讚,溫潤如玉顧家二郎。
“孫兒給祖母請安。”顧慕嗓音清冽,神色溫和,噙著淡淡的笑意。
老夫人抬手示意他走近:“聽你母親說,明兒官員才休沐,今兒怎得空過來了?”
顧慕坐在老夫人身側,與容溫一左一右,神色從容回著祖母的話:“孫兒有錯,讓祖母掛心,未儘晚輩之孝。”
老夫人握著容溫的手,對顧慕撇了撇嘴:“瞧瞧,我還未說他呢,就已經把話給我堵回來了。”話雖這樣說,老夫人對這位孫子滿意的眼裡都樂開了花。
顧慕態度倒是懇切:“祖母訓導,孫兒耳聽心受。”
他說的再認真,老夫人又哪舍得真‘罵’他,問了他許多近日裡都在忙什麼,儘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心。
容溫就在一旁無趣的聽著,好幾次想要跟外祖母說,她先回淨音院了,可好似有些插不上話,隻好作罷。
大半個時辰後,容溫如隻捉老鼠的貓兒,終於逮到了機會,開口道:“祖母,二表哥,我先回去了。”
老夫人往窗外看了眼:“呦,這雪越下越大,外麵又白了。”她歎了聲:“我也有些累了,觀南,雪天路滑,送你表妹回她院中去。”
容溫正欲開口說不用,顧慕清冽的嗓音回著老夫人:“祖母放心,我會把表妹送回去。”
容溫:……
說實話,那個雪夜,眼前的男人讓她有些害怕,那種怕是身體的本能,是一種滲入骨髓的怕,僅有的幾次與他相視,她隻能在那雙深邃眼眸中看到一望無際的黑。
再無其他。
容溫今兒身上穿著的是件與梅同色的狐裘,與雪天格外相襯,葉一給她將披風係好,又將兜帽戴好,暖烘烘的湯婆子遞在容溫手中。
顧慕手撐油紙傘,目光深沉的看著遠處的枯枝,直到容溫這邊‘整裝待發’,他將傘撐過來,容溫跟隨著他的步伐向著淨音院的方向走去。
淨思和葉一遠遠的跟在後麵,各有所思。
淨思覺得,真是難為他家公子了,老夫人都發了話,公子不得不去送。
而葉一卻在想,適才她給她家姑娘係繩結的時候,二公子目光遠遠的望去彆處,越是這樣,葉一越覺得,在梅林的那夜,二公子定是都看到了。
是心虛的表現。
就算沒看到,姑娘身上的披風掉落的那瞬,有風吹過,少女身上的氣息香甜,她一個女子都聞到了,更何況是二公子呢。
一路上儘是青石板路,有些地方府中下人已經掃了雪,有些地方腳踩上去,發出‘吱呀’的聲響。
繪竹油紙傘下,很是沉默。
容溫想找話說,也不知自己能與他有什麼話可找,正當她心中煩悶時,顧慕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:“適才聽祖母喚表妹‘阿梵’,阿梵是表妹的小名?”
容溫頷首:“祖母說,是我尚在幼年時,她給起的。”
顧慕:“是個好名字。”
容溫又接過他的話,象征性的問他:“二表哥的字,可也是祖母給取的?”容溫這樣問是有緣由的,在恒遠侯府中,不止幾位舅舅舅母對外祖母言聽計從,就連顧書瑤口中她的這位哥哥也對祖母畢恭畢敬。
她想著,她的小名‘阿梵’取自佛經,而顧慕的表字‘觀南’也是取自佛經,很有可能都是外祖母給取的。
顧慕回她:“不是。是祖父尚在時便對父親留了話,待我及冠,取表字‘觀南’。”他嗓音平和,讓人聽著很踏實。
容溫從未見過外祖父,隻聽母親提起過,外祖父在她隻有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,不過,母親說過,外祖父是個值得世人敬仰之人。
細簌雪花被風吹動,此刻侯府內雖是處處可見忙碌的下人,這一處倒顯得極靜,容溫居住的淨音院雖是在侯府的最北麵,卻是與老夫人的靜安堂相隔不遠,二人走了有一刻鐘,容溫就遠遠的瞧見了淨音院裡的那棵粗壯的古槐樹。
拐過遊廊,青石板上的雪剛被下人清掃過,此刻上麵隻染了淺淺的一層,容溫腳下有些打滑,下雪天最怕的就是這種薄薄的一層雪,加之青石板本就濕潤,秀麗的眉眼不覺間微擰,腳下步子放慢了些許。
顧慕側首看她,眉心微動,他抬起靠近容溫這一側的衣袖,讓人清心的檀香從他揚起的衣袖處傳來,顧慕看著她,示意容溫可以扯住他的衣袖。
他嗓音清淡,如簌簌的雪:“小心滑倒。”
容溫怔了片刻,思緒又回到了那個雪夜。她掩飾情緒的垂下眼睫,細白指節還是抬起握住了他衣袖的一角,嗓音有些低:“謝二表哥。”
一樣的觸感,和雪夜裡她跪在地上扯住的衣角一樣的布料,細膩而舒適,是極少世家才用得起的上好綢緞,袖擺上繡有展翅仙鶴暗紋。
容溫想到這些,不由得緊張,手上就用了力,不過一小段青石板路,上好的綢緞被她攥出了折痕,雖不明顯,卻實在有損雅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