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先生卻是沒有生氣,隻眯眼打量著林溫溫,輕咳一聲道:“你來說說吧,近日可看過何書?”
林溫溫平日裡最不喜歡看書,她甚至都不記得上一次看書是什麼時候了,她眉宇輕蹙,仔細在腦中搜羅,片刻後,倒是真的讓她想起了一本。
“《任氏傳》!”林溫溫頗有些興奮地抬眼道,“我看過這個。”
話音一出,那邊的盧芸再次捂嘴偷笑,盧蕭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怪異起來,林海很明顯露出失望的神情,而林清清則搖頭歎氣,沒在看她。
至於前麵的寧軒,因為沒有回頭,不知是個什麼神情。
隻有上首的宋先生,神情和方才一樣,沒什麼變化。
林溫溫覺得奇怪,《任氏傳》是近兩年來最搶手的話本,幾乎人人都讀過的,為何大家會是如此的反應,她也沒有說錯什麼話啊。
“你可喜歡這《任氏傳》?”宋先生問道。
林溫溫雖不安,卻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。
宋先生又道:“那你便說說,喜歡何處?”
林溫溫小心翼翼地解釋道:“那任氏長得好看,又心底善良,她雖然是妖狐,卻從未主動傷人……”
“哦?”盧芸忍不住忽然插話,她刻意將尾音拉得極長,“她是妖狐啊?”
林溫溫起初沒反應過來,還朝盧芸點了點頭,而後猛然意識到了什麼,整張臉倏地一下白了。
“小小年紀怎麼生得這般妖豔?”
“你瞧瞧這身段,哪裡像個正經人家的小女娘?”
“嘖嘖嘖,這狐媚樣也不知道日後要勾搭多少男人?”
那些坊間曾經傳入她耳中的汙言碎語,霎時間一股腦湧了出來。
林溫溫身影微晃,唇瓣輕動了幾下,半晌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。
見此狀況,宋先生什麼也沒說,隻是朝堂下擺了擺手,讓大家休息兩刻鐘。
正堂旁的兩間偏廳,是特意給堂間休息準備的,裡麵不論桌椅棋盤,還是米糕茶水,一應俱全。
待宋先生前腳剛一邁出,盧芸便蹦蹦跳跳來到林溫溫身旁,故作不知地問道:“那狐妖有多好看,可有你好看啊?”
這話明顯是帶著惡意的,林溫溫最熟悉不過,她沒有理她,隻是偷偷抬眼朝麵前的寧軒看去。
寧軒此時正在和一旁的小廝說話,似乎並未留意身後發生的事。
林溫溫又怕被盧芸看出什麼,連忙又將眼眸垂下。
見她不語,盧芸又像從前那樣,故意拿話激她,“我聽聞同性相吸,也不知狐媚子和狐妖算不算同宗……”
她話還未說完,便被一陣低咳打斷。
盧芸這才想起顧誠因就在不遠處坐著,她連忙退開一步,用帕子掩住口鼻,朝顧誠因瞪去一眼,隨後便拉著林清清去旁間休息。
盧芸走後,林海又來同林溫溫說教,說來說去還是怪她書讀得少,又沒有規矩,竟連宋先生的課也敢打瞌睡。
林溫溫沒有和林海爭辯,隻是在林海說得狠時,忍不住又去看寧軒的反應。
他還是在同小廝說話,待說完後,終於站起身來,對林海道:“許久未和林兄切磋棋藝,可否賞臉去旁間下一盤?”
寧軒的聲音在上方響起,林溫溫小手緊緊攥著衣裙,想看又不敢看。
林海似乎還有話要對林溫溫說,可是礙於寧軒的麵子,便隻好作罷,隻是在臨走前,又對林溫溫冷聲叮囑道:“下堂課可不許再丟林家的臉了!”
林海說完,拂袖離開。
寧軒卻並未跟上,而是垂眸看向麵前的小女娘,他試探性輕喚了一聲,“三娘子?”
小女娘明顯怔了一下,隨後緩緩抬頭。
她沒有落淚,也沒有氣惱,隻是蒼白的臉色上帶著幾分無措。
寧軒微微蹙起的眉宇鬆了下來,朝她溫笑地點頭道:“我曾看過《任氏傳》,的確好看。”
明明那些鄙夷的話和神情才應該更會令人難過,可林溫溫也不知為何,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,鼻根忽然湧出一股濃濃的酸意。
她強忍著這股酸意,對寧軒回以一個微笑。
待那道竹月色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,林溫溫再也忍不住,一下子趴在了案幾上,將臉頰深深埋進臂彎。
堂中越來越安靜,隻剩少女強忍淚水的啜泣。
在她身後,那個一直在專心書記的少年,手中的竹管筆忽然落下一滴濃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