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呀,郎君的筆斷了!”看到被濃墨遮住的字,顧誠因身側的小廝青才,脫口而出。
顧誠因很少用毛筆,因毛筆需要更多筆墨,也會占用更多的紙張,竹管筆則不同,價格低廉不說,寫出來的字又細又小,一張紙上能寫出很多字來,方便書記也更加省錢。
隻是唯有一點不好,竹管筆的筆尖處會因長期被墨水浸泡的緣故而斷裂。
顧誠因手上的筆是他最後的一根竹管筆,原本他是打算等今日散堂後去西市買,沒想到這根筆尖斷得真不是時候。
林溫溫還以為堂中隻剩她和珍珠,聽到青才的說話聲,這才想起身後還坐著一個顧誠因。
她不願讓彆人看到她伏案哭泣的樣子,連忙從案上爬起,用繡帕擦著臉上淚珠,可隨後身後便又傳來顧誠因的低聲咳嗽。
一咳便是許久。
林溫溫蹙眉,不動聲色地將身下軟墊朝前挪了幾分,又用帕子掩住口鼻。
青才拿出水袋遞給顧誠因,愁眉苦臉道:“下半堂課可是要默寫的,郎君沒有筆可如何是好?”
這話傳入林溫溫耳中,她腦袋當即便嗡了一聲,也顧不得其他,轉身就去問青才,“你方才說什麼,默寫?”
青才被嚇了一跳,愣愣地朝她點頭,“回三娘子,待會兒要默寫詩經。”
林溫溫那好看的一雙杏眼瞪得極大,她抱著最後的僥幸追問道:“那我怎麼沒聽宋先生說?”
青才還在為顧誠因沒有筆而犯愁,一時也沒想那麼多,直接道:“宋先生說的時候,三娘子睡著了。”
林溫溫頓時語塞,紅著臉回過身去,小手不安地絞起帕子。
方才兄長臨走前還特地囑咐她,下堂課可不許再丟林家的臉麵,卻沒想到這麼快,她便又要丟醜了。
眼見林溫溫急得又要落淚,珍珠一邊小聲寬慰,一邊去翻書篋,“三娘彆著急,奴婢記得咱們帶《詩經》了。”
她不說還好,一說林溫溫更想哭。
帶書又如何,眼下這一時半會兒的工夫,她哪裡記得住嘛,總不能旁人默寫的時候,她在案下偷摸翻書吧。
有一瞬間,林溫溫當真動了抄書的念頭,可很快她便意識到這個做法行不通,這堂中空曠,且學生又少,萬一被宋先生發現,豈不更加丟臉。
林溫溫正值欲哭無淚,眸光不經意間掃過桌上的紫毫筆,一個念頭忽地冒了出來,她在桌案下扯了扯珍珠的衣袖,與她悄聲說了兩句。
片刻後,珍珠拿起林溫溫的紫毫筆,轉過身,輕咳了一聲,揚起下巴道:“既然郎君的筆壞了,便用三娘的筆吧?”
說著,她將筆遞到青才麵前。
青才很是驚訝,一時不敢上手去接,而是去問顧誠因的意思,“郎君,這筆……”
顧誠因沒有半分猶豫,甚至眼皮都未曾抬起,隻是淡道:“不必。”
“啊?”珍珠當即愣了,忙又去看林溫溫。
很明顯,這主仆二人都沒料到會被拒絕,林溫溫氣得咬牙,暗道這個顧誠因不識好歹。
可到底眼下隻能想到這一個辦法,林溫溫還是耐著轉過身來,從珍珠手中將筆接過,親自遞到顧誠因麵前,語氣十分誠懇地說:“顧表兄,我的羊毫筆可是用兔毛做的,特彆好用,你試試就知道了。”
怕被再次拒絕,林溫溫頓了一下,又立即補充道,“我不是借給你的,我是送給你的,你便是用壞了也無妨的,真的……”
小女娘的聲音很輕,很柔,卻依舊能夠聽出她心中的急切。
顧誠因終於抬眼,那平靜無光的眸中,帶著幾分不解地朝林溫溫看去。
小女娘唇角的弧度揚得恰到好處,精致的鼻尖因為方才哭過的原因,有些發紅,而那雙眼睛,也因淚水的衝刷顯得格外透亮。
看到少年終於有了反應,她忙將筆朝他眼前又伸了半寸。
與此同時,緋紅的袖口也在不經意間滑落,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臂就這樣闖入了顧誠因的視線。
他麵上看不出任何情緒,隻那眸光微停了一瞬,便淡淡移開,抬手接過了麵前的紫毫筆,薄唇中低低道出一個字:“好。”
音落,他將臉轉去一旁,拿出帕子掩住唇角又是一陣低咳。
林溫溫眉心輕輕蹙起,極力讓自己不要表露出嫌惡的神情,她想問顧誠因染了何病,卻又說不出口,想了想,最後隻是擠出一句關切的話,“表兄要多多注意身子。”
說完,她不緊不慢的回過身去,可下意識還是將那軟墊又朝前挪了幾寸。
第二堂課開始後,果然如青才所說,宋先生要他們默寫《詩經》中的段落。
世家子弟的字跡都得了誇讚,尤其是寧軒的字,蒼勁有力根本不像出自少年之手,老先生看了讚不絕口。
林海的字也是極好,盧蕭的略遜一籌,至於顧誠因,老先生隻是道,“過於淩厲,筆鋒需收。”
三位小女娘,隻有林清清的字得了誇讚,盧芸的字不比林溫溫強多少,老先生也未批評,隻是搖了搖頭,要她勤於練習,而林溫溫,因為將自己唯一的筆也讓給了顧誠因,她沒能完成默寫,特意起身與宋先生行禮道歉。
老先生沒有責她,反而還當著眾人麵誇她,“君子貴人而賤己,先人而後已。”
這是林溫溫自懂事以來,頭一次聽到有人誇她是君子,當即便對這位老先生生出了無限的尊敬,她決定今晚要早些休息,明日聽講時定不會讓自己再打瞌睡。
總算熬到散堂,林溫溫早膳就吃得倉皇,堂間休息也未用茶點,此刻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,再加上她盤坐許久,膝蓋都麻了,竟在起身的時候軟了腿,硬是坐在那裡揉了半晌的腿,才被珍珠慢慢扶起。
堂內的學子們早已離開,林海卻沒有著急走,他站在竹林邊,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,盯著正堂門口的方向。
等了片刻,未見林溫溫出來,他眉宇微展,直到那抹耀眼的緋紅出現在眼中,林海驀地愣了一瞬,隨即便重新肅了神情。
小女娘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在這裡等她,那張小臉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