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正要開口拒絕,就聽天空響起一聲悶雷。
林溫溫驚得一個哆嗦,下意識就拉住距離她最近的東西,正好便是顧誠因的衣袖。
衣袖中,顧誠因的手指微微縮緊。
林溫溫自覺失禮,連忙將他衣袖鬆開,朝後退去一步。
珍珠不動聲色挪到了林溫溫身側,將她和顧誠因隔開,提議道:“到底是入秋了,天氣說變就變,趁還未落雨,娘子還是快些回府吧?”
一說要回府,寧軒臉色驟變。
這兩日他的娘親淩氏頭疾發作,一直沒有胃口,聽聞東市的旺順閣新來了一位廚娘,擅長製糕點,便來了興致,要寧軒今日出門替她買些回去。
寧軒走時答應得爽快,可如今眼看天色轉陰,他卻還在西市閒逛,怎能不著急。
寧軒顧不得和林溫溫解釋太多,再加上說多了便顯得是在怪她,索性就直接說要去東市辦事。
見他說得含糊,林溫溫也不便細問,隻道:“寧軒阿兄若著急,便不用管我,快些去辦事吧。”
若平日無事,依照寧軒的性子,定會親自將林溫溫送上馬車,目送馬車走遠他才會離開,可眼下實在不敢耽擱,與顧誠因和林溫溫簡單拜彆後,便大步朝西市外走去。
很快,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等林溫溫和顧誠因來到西市外,林府的馬車早已等候多時。
珍珠也怕路上大雨,趕忙將林溫溫扶上馬車。
林溫溫上車後,正彎身打算進去,忽地想起一事,轉身將已經邁步離開的顧誠因喊住。
“顧表兄!”
顧誠因腳步停下,回頭看她。
顧誠因這樣的身份,是沒有馬車可以坐的。
此刻烏雲密布,眼看便要落雨,從西市走回林府少則也要半個時辰,顧誠因肯定會被澆成落湯雞的……
林溫溫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,可她又覺得說不出口。
顧誠因見她咬唇不語,便回過頭準備離開。
“等一下。”林溫溫再次將他叫住,終於還是開了口,“顧表兄和我一起坐馬車回府吧?”
莫名的心如擂鼓。
林溫溫扶著馬車的手不由握緊,衣袖也被人不重不輕地扯了一下。
是珍珠,她不僅扯她衣袖,甚至還朝她不住擠眼。
林溫溫全當不知,隻一雙水靈靈的眸子,望著顧誠因,等他回答。
“不必。”
乾脆利落,冷漠疏離。
他扔下兩個字,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而去。
林溫溫明顯鬆了口氣,她鑽進馬車坐下,忍不住又去想,這麼寬敞又舒服的馬車,他為什麼不坐?
且她身為女娘,都已經開了口,他竟然這樣直白地拒絕了她?
當真是不識好歹。
珍珠方才也嚇了一跳,欲言又止地看著她,林溫溫知道,她想說什麼,不等她開口就自己先道:“我看他可憐,所以就隨便提了一句,畢竟我現在可是人美心善的林三娘子呢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珍珠點頭應和。
林溫溫越想越來氣,再次特意強調,“我不是真的要他上來,他是什麼身份,才不配和我同車而坐呢。”
對,她就隻是隨口提一句罷了。
是啊,他是什麼身份,他這樣的人怎麼能和三娘子同乘一輛馬車?
顧誠因不是不知道,他就是太清楚,所以會毫不猶豫的拒絕。
再說,也許三娘子隻是隨口提一句,就像最初的他來到林府那樣,所有人看到他時都會關切的問候,讓他有需要就直說,讓他將這裡當做自己的家,可真的就是如此嗎?
這些善意,不過就是隨口提一句,若一不小心當了真,他所謂的可憐便成了貪得無厭,心思不純……
六年了,他早就將這些士族門第看得一清二楚。
於情於理,他都該拒絕。
可他還是忍不住會想,她和他們一樣嗎?她會在意那些麼?
她可以毫不計較的與他同遊西市,可以臨街去喝那平頭百姓才會買來的酸梅湯,可以為她求林二爺去封汙水井,可以幾次三番給他贈藥,可以給他送複雜又精美的透花糍,可以將自己名貴的紫毫筆讓給他……
可以在所有人對他避而不及時,將自己暖在懷中的手爐給他。
在他站在明亮的日光下,望著湛藍天空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時,帶著自己的小寶盒,來到他門前……
也許,她當真和他們不一樣……
雷聲轟鳴,細雨落下。
雨滴落在顧誠因的墨發上,順著發絲流到額頭,再到眉梢,睫羽……
眨眼間,大雨傾盆,模糊了視線,他幾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。
就在這時,一輛寬大的馬車急停在他的麵前。
他努力抬眼,馬車的車簾露出一條縫隙,正與六年前的那道門縫相重疊……
在這縫隙後,是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,這雙眼睛仿佛扔進黑暗裡的一點星火……
“顧表兄!”
星火燎原,便是如此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