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1 “雨夜”(2 / 2)

深淵蝴蝶 小涵仙 7018 字 8個月前

“哐當”

一聲悶響把秦佳苒驚醒,夢中遙遠的暴雨漸漸散去,她緩慢睜眼,視線中闖入昏寐的光線。

她又夢到了十二年前。

半分鐘後,她起床,走到窗邊,撩起一道簾縫。

淩晨時分,不知何時下起細碎小雨,天空深藍,沉靜得如一麵湖。

那悶響是從後院傳來的。

是一個傭人不小心腳滑,砸倒了泡沫箱,司機一大早運來的幾百支昂貴芍藥,此刻全部摔了出來,場麵一片狼藉。

秦佳苒放下窗簾,心想哪來這麼多芍藥,她掩嘴打個哈欠,走去浴室洗漱。

到中午一點,她才從來送飯的張媽口中得知,明晚秦公館要辦一場接風宴,為了這個,什麼花啊果蔬啊鮮貨啊奶製品啊都得是最新鮮的,公館上下整一個鴉飛雀亂。

秦佳苒笑著吃了口蝦餃,問誰要來啊。

張媽嘀咕:“嗐,我們下人可不敢打聽。小姐,您先慢慢吃,我那邊還忙,等會兒再來收拾。”

秦佳苒點頭,不經意看一眼窗外細雨,想起那些雨中芍藥,矜貴又頹豔。

也不知誰要來,這麼興師動眾。

雨還在下,走廊上傭人不停來回,鬨了一整天,秦佳苒戴著耳機,倒也沒被影響,自然,也聽不到敲門聲。

門外的人在敲了第三下後,終於不耐煩了,直接打開門走進來。

“三小姐!”

秦佳苒嚇了一跳,連忙摘下耳機,半轉過身,對上黃媽那張陰沉的臉。

黃媽是秦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傭人,在秦公館的傭人中說一不二,很有威望。

“黃媽,有事找我?”

黃媽沒好氣地覷她一眼:“怎麼敲門都不應。太太讓我給您送明晚穿的禮服。”

“明晚我也要去?為什麼?”秦佳苒驚訝。

“這我怎麼清楚,您不如去問太太。”黃媽敷衍著回。

秦佳苒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,知道問也是白問,點了頭,“好的。那麻煩你把東西放床頭櫃。”

秦公館哪個小傭人見了黃媽不熱絡地喊一句您?偏秦佳苒是主子是小姐,她擰不過。

小姐?呸。一個乞食的私生女,耍什麼主人派頭?黃媽翻起白眼,隨意將盒子擱在床上,轉身就走。

聽到砰門聲,秦佳苒鬆口氣。

她不大喜歡和太太身邊的人打交道,能避就避。

把耳機放進充電盒,她睇了眼那隻印著豐富花鳥圖案的禮盒。打開後是一條晚禮裙,顏色豔俗,款式保守,屬於設計師和顧客有仇係列,挺難看的。秦佳苒在心裡想。

可俗歸俗,這可是來自Boure的春夏係列,即使不是高定,一件下來也得大幾萬了。

秦佳苒眼眸閃動,看不懂。

太太最近對她好過頭了,帶她去酒會,選禮服,送珠寶,還允諾畢業後送她出國留學.....

正尋思著其中有無貓膩,臥室門又被推開。

秦佳苒正欲開口,嗅到空氣裡多出一股玫瑰花香,侵占了原有溫和的空氣。

條件反射之下,身體緊繃戒備。

那香味逼至身後,熱辣辣的一巴掌,啪地打在她頭上。

秦佳彤今晚心情不大好。

她參加朋友的生日party,玩得正嗨時,發現有富婆偷偷給Miles塞銀行卡。

Miles是秦佳彤私下的玩伴,一個中法混血模特,很會討女人歡心。秦佳彤時不時帶他出席一些私密party,明麵上隻說是大學認識的朋友。

秦佳彤生氣並非是多喜歡Miles,純粹討厭被人觸犯領域。她對事對物有種過分病態的占有欲,不論是私人用品還是一段人際關係,她都厭惡第三方插足。

可生氣無用,她隻能假裝雲淡風輕。

誰不知秦大小姐潔身自好,不交男友不惹緋聞,在這花花世界裡堪稱異類了。

彆人也許不懂,但秦家懂。當年,謝家老太太可是說了,她想要秦家的孫女做她孫媳婦。

謝家是什麼人家,京城數一數二的豪門,嫁進去就是一朝飛升。

“果然是賤種呢,見了男人就耐不住,塞銀行卡?你比我有錢嗎?”秦佳彤扯住秦佳苒的頭發,漂亮的眼裡滿載笑意。

很少有人見過秦佳彤這一麵。但秦佳苒見過,很早,早在她在八歲那年,第一次來到秦公館,就知道了她這沒謀麵的姐姐是怎樣的存在。

秦佳苒頭皮生疼,還是討好地喊一聲姐。

秦佳彤瞧不上這賤骨頭,餘光瞥見一抹粉色,她笑:“好俗的粉,不過和你很配。”

說著就把裙子撈起來,往秦佳苒身上比劃,冷不丁發現麵前的女孩居然被這一段豔粉波光襯得越發嬌媚,她當即將裙子甩開,冷臉坐下。

“知不知道明晚讓你去做什麼?”

秦佳苒看著綠色印花地毯上的裙子,搖頭。

秦佳彤閒來無聊,玩著新做的指甲,嬌嬌的顏色,襯得十根手指頭如春天的花,“天瑞的黃董很鐘意你咯,他親口跟媽咪說,想邀你明晚做他女伴。不然你去做什麼?給客人們表演什麼是丟人現眼的野種嗎。”

黃董?

秦佳苒在腦中搜尋,很快就想到一個姓黃的中年男人,穿西裝革履,戴百達翡麗.....

她恍然大悟。

難怪最近太太對她這麼好。

霎那間,窒息感鋪天蓋地湧來。太太給了她標好價格的禮物,讓她迷失在富貴中,好心甘情願把自己賣掉。

她心臟間歇性絞痛,一時沒收斂,眼眸陰冷而冰涼,“姐姐,他有小孩。”

向來是溫順,乖巧的眼睛,此刻像一柄淋水的匕首,折射著雪亮的寒光。

秦佳彤被她盯到頭皮發麻。

她想起五年前,曾無意中看見秦言風趁著秦佳苒熟睡時剝她校服,那一刻,她也是頭皮發麻。

媽媽說的沒錯,秦佳苒是野種,連堂哥都敢引誘。就是一條毒蛇。

“你吹啊!連堂哥都勾引,還怕男人有小孩啊?”

“我從來沒有勾引過秦言風!”秦佳苒雙眼發紅,死死地凝著她。

空氣靜止。

秦佳彤眼中蔓上戾氣,暴躁地在房中踱了幾步,抓起一把放在床頭櫃的剪刀。

秦佳苒呼吸凝滯,飛快地護住頭發。

秦佳彤大笑:“做乜?你以為我是那些剪你頭發的太妹嗎。我呢,隻是幫你把裙子剪短一點。”

窗外雨聲淅瀝,破碎得令人厭躁。秦佳苒不喜歡雨天,尤其是暴雨。

“露大腿不好嗎,你長得騷,又會討好人,黃董可不被你迷死?”

秦佳苒不吭聲,看著那匹波光粼粼的粉綢緞在眼前撕裂成兩半。

誠然,她討厭這條裙子,可看見秦佳彤毀掉它,心臟還是有轉瞬即逝的難過,以及緩慢地,流出一些她無法控製的毒汁。

秦佳彤把剪刀扔掉,揉了揉手,高貴地邁步到門邊,回頭看著落敗的秦佳苒。

“期待妹妹明晚的閃亮登場。”

臥室重新歸於平寂。

秦佳苒緩慢地挪到床邊,撿起剪刀,沉默地沿著床沿滑下去,跌坐在地毯上。

一張天真純美的臉隻剩下陰霾。

剪刀尖割著皮肉,她更狠地握住,手心的疼一直燒到心口。

她抽出屜子,把剪刀摔進去。

粗暴的力道把藏在抽屜深處的一隻利是封震了出來,封口膠條早已失效,敞開來,露出裡麵的一角方巾帕。

那是深紫色的方巾,被人珍惜地疊整齊,存放在利是封裡。

秦佳苒一時怔住,瞥見那巾帕角落上,銀線繡的一個複雜小字——

“曜。”

她九歲不懂這麼複雜的字。

現在懂了。

是明亮,光輝,照耀的意思。

那不是屬於她的東西。

她不過是一隻在深淵裡仰望月亮的蝴蝶,不是有了翅膀就能飛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