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傍晚。
連綿數日的陰雨終於停了,澄明的天空迎來一場如火如荼的夕陽。夕陽之下,熱鬨的維港遊船如織,波光如霧靄流雲蕩漾開來。
建在太平半山的秦公館此時此刻也沐浴在這樣美好的夕陽之下。
秦佳苒安安靜靜地站在梳妝台前,看著鏡子中她那張漂亮的臉被夕陽染上淡金。她知道,她長得漂亮,從小到大,即使是再厭惡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很漂亮,堪稱持靚行凶的那種漂亮。
那女人肯費心養她這麼多年,就是為了拿她去給自己的兒女鋪路吧。
養她帶她去名流晚宴是為了榨乾她的每一寸價值,同時又忌憚她自己將自己的價值發揮到最大,所以輕易不準她單獨出去交際,認識人。
躺在桌麵的手機兀自點亮,滾進一條來自【bitch】的微信消息。
【彆浪費你的新裙子】
bitch是她給秦佳彤的備注。她就是這樣懦弱的人,隻敢在背後玩這些見不得光的小把戲。
秦佳苒心中被各種情緒煎著,拉扯著。她把手機推遠,手心還在疼,昨夜剪刀拓下的深痕也還在。
她最後看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,看著那雙腿,心中默默罵一句bitch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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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公館就坐落在半山,U字型結構,主建築是正中四層高的白色彆墅,前庭有一座圓形綠島,種滿了高大的芭蕉和椰樹。晚宴設在四樓會客廳,從巨大的環形落地窗望出去,能看見整座波光粼粼的維港。
廳內,當秦家澤第四次抬手看腕表時,終於沉不住氣了,一張不苟言笑的臉有些僵硬,“爸爸,謝生怎麼還沒到?”
秦世輝乜他一眼,也是藏不住的焦急,可還是端著父親的架子,故作深沉:“才遲到一小時而已,彆人等他一天都是有的,你急什麼急。”
又過一刻鐘,負責宴會事宜的管家過來彙報:“先生,謝家的車上山了。”
秦世輝極力表現出沉穩,仍舊輕輕舒了一口氣。
隻要來了就好,不管遲到多久都沒關係。
山上的空氣自然很好,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富豪爭相來此置業,露水和鬆木交織,混合成一種高級而幽微的香氣,即使是再驚豔昂貴的香水也難做到如此脫俗。
公館上下嚴陣以待,各司其職,唯有秦佳苒是最不起眼的,偷閒躲在西側二樓的小露台,看著黑黢黢的山發呆。
很多時候,秦公館的眾人都會心照不宣地忘記還有一位三小姐。
他們記得先生、太太、大小姐、大少爺的一切喜好,每日的餐食,茶水,用香,用花,布草等等各方麵,絕不會出錯,就算是住在淺水灣的小夫人,二小姐和小少爺,他們也了如指掌。唯有秦佳苒,是不會有人花這個閒工夫研究她的喜好。
她是這個家裡多餘的人。
夜晚微風徐徐,撩起她身上輕薄的粉色緞子,一雙纖細筆直的長腿格外搶眼,皎潔的月光映上去,那質地宛如羊脂玉一般細膩溫潤,仿佛在心照不宣地引誘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。
秦佳苒疊著腿,靠在欄杆上發呆,偶而拿手蹭一蹭欄杆上未乾的雨水,又去數院子裡有多少棵芭蕉,多少棵棕櫚,就在打發時間中,她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些動響,跟著抬頭看過去。
綠島正對著的中央彆墅裡走出來一行人,打頭的是她的父親秦世輝,太太李夢嵐緊跟著,最後是管家和兩名男傭。
秦佳苒覺得疑惑,今晚不是有宴會嗎,怎麼一個個都出來了?
緊接著,視線中又出現了一台黑色幻影,飛天女神的標誌在雪亮月色下閃著銀光。
她不知想起了什麼,神情微微一恍,又很快消失。
那車緩緩繞過環形綠島,隨即四平八穩地停在中央,夜色靜謐,濃釅的庭院燈在鋥亮的黑色車身上流淌,尊貴又低調。
秦世輝立刻笑容滿麵地迎上去,親自拉開車門,嘴巴皮動著,不知道說些什麼,大概是歡迎之類的場麵話,隨後,後座的人這才慢條斯理下車,一條修長有力的腿被西裝褲包裹著,跨出車門,考究的手工布洛克牛津鞋纖塵不染,鍍著暗光。
原來是迎接姍姍來遲的貴客,難怪如此殷勤。秦佳苒不帶情緒地笑了聲,還是有些嘲諷在。
是什麼大人物?不僅遲到一小時,還讓秦世輝夫婦親自站在門口迎。
秦佳苒到底好奇,抓緊欄杆,墊起腳,把半個身體都探出去,借著危險的姿勢張望,可惜角度還是太偏,她隻能看見一道修長的背影,在夜色下,有種矜貴的氣度。
就在這時,擱在戶外椅上的手機震動起來,有電話打進,秦佳苒一慌,腳底打滑,差點摔倒。
她連忙去拿手機,屏幕上來電顯示大哥二字,一接通,對方劈頭蓋臉一頓數落,問她是何方神聖,是不是也要八抬大轎去請?
秦佳苒不知這是哪通邪火發在她身上,眸中的神采迅速斂去,隻是低著聲音:“抱歉,大哥,我這就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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傭人拉開晚宴廳門,明亮的燈光撲過來,秦佳苒不適地眯起眼。倒不是因為太亮,而是她一進來,就感覺到無數隱秘探究的目光如針刺過來。
眼前是一片衣香鬢影,昨天淩晨散在雨裡的芍藥花此刻全部插在昂貴的青花瓷瓶裡,少了頹靡的驚豔,隻有高雅莊重。
這次宴會頗為正式,邀請函上的dress code是black tie,全場男士皆著正式西裝,女士則無一不是優雅靚麗的長禮服,最短的裙子也是及踝,主打一個高雅莊重的格調。
秦佳苒站在這裡,格格不入,眾人瞧著她就像瞧著小醜,試圖靠奇裝異服來博得眼球,殊不知這裡是名利場,名利場講規矩,講體麵。
不體麵的人,不體麵的打扮,就算惹來了全場的目光,也隻配用嘩眾取寵來形容。
很快就有竊竊私語傳到秦佳苒耳朵裡。
“這誰啊?穿得還挺騷。”
“點呀,陳少有興趣?”
“身材不錯,長的也乖,看上去像嫩妹仔。”
“嫩有嫩的好呢,陳少不喜歡嫩的?”
“嫩當然好咯,可不懂規矩就不好。”
男人私底下說話就是肮臟,哪裡的男人都一樣。
秦佳苒定了定心神。總歸丟的是秦家的臉,她無所謂,她巴不得今晚所有男人都覺得她上不了台麵,看不起她,讓那個什麼黃董也覺得沒麵子,從此離她遠遠的。
大不了挨幾句罵。
果不其然,一分鐘後,秦佳苒聽到了秦家澤斥責:“你這是穿的什麼!不懂規矩!”
秦佳苒表情委屈,又唯唯諾諾垂下頭,四兩撥千斤地把昨晚發生的一切說出來:“大哥,是姐姐把我的裙子剪了。她也不準我穿彆的…我隻能這樣…”
秦家澤是這個家裡的大哥,李夢嵐生他生的早,今年已經二十九歲,平日裡嚴肅板正,導致家裡的弟弟妹妹都很杵他,秦佳苒敬畏他,也怕他,有時也討厭他,但至少沒有恨過。
小時候,秦佳彤時常欺負她,秦家澤隻要看見了就會出手製止,也大發雷霆教訓過秦佳彤,可架不住日子一天天過,一久也疲了。
家和萬事興嘛。
其實秦佳苒心知肚明,告狀有什麼用呢,根本沒用的。這個家,沒有人站在她這邊,她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孤魂野鬼。
在秦公館,秦家澤的親妹妹是秦佳彤,就不可能把她當真正的妹妹。當然,她的哥哥也不是秦家澤,她有自己的哥哥。
秦家澤心裡本來就窩火,哪還有閒工夫管這些小打小鬨,當即臉色鐵青,冷斥她:“自己做錯還告狀,她讓你穿你就穿?你這麼好欺負,不欺負你欺負誰?…算了,我不同你講這些,講也是雞同鴨講,你就站在這,不要跑遠,媽媽等會要找你。”
秦佳苒早已預料到是這樣,可嘴角還是僵硬地牽了下,頭垂得更低,“對不起,大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