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世輝皺了皺眉,雖然瞧不起這個不起眼的女兒,但畢竟是他親生的,秦佳苒平日裡溫順乖巧,借她豹子膽也不敢做這種事,更何況去酒窖是謝琮月主動提的,這賴不到其他人身上。
歸根結底還是秦佳彤!
秦世輝難得良心大發,語氣很篤定:“爸,她膽子小,不敢做這種事。”
秦達榮緩緩站起來,走到秦佳苒麵前,手杖敲打在地麵,冷肅的語氣像高堂之上的判官,“抬起頭來,孩子。”
秦佳苒抓著裙子,一寸寸抬起頭,淚水模糊她的眼。
老人審讀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過了好幾秒,她覺得有一個夏季那麼漫長,目光移開,環視大廳一圈,“若是被我查出來,有誰從中作梗——彆怪我清理門戶。”
這事暫且到此為止,半夜一點,眾人散去。
秦佳彤被傭人扶著站起來,膝蓋高高腫起,兩隻眼睛也哭的像核桃。
秦佳茜懶懶打著哈欠,春風得意地經過秦佳彤,側目欣賞她狼狽的模樣,“姐姐,今晚好好睡一覺,若是睡不著我讓人給你拿點褪黑素,多吃幾顆,肯定睡得香。”
秦佳彤那雙通紅的眼睛望過去。她凝視著秦佳茜,定了好幾秒,也不說話,直到把對方盯到有些毛骨悚然,她這才笑了笑,口吻很淡,聲音嘶啞:“你知道放古代你是什麼嗎?妾生的小賤人。”
妾-生-的-小-賤-人。
這句話像一個開關。
下一秒——
“啊啊啊啊!!!”
“秦佳彤你媽的就是個bastard bitch!!”
所有人都愣住。
秦佳茜氣得直跺腳,裝都裝不下去了,她平生最恨彆人提妾這個字,像發了瘋,一會兒扭一會兒跳一會兒要假把式衝上來打人,幸好有傭人攔住她,她拿英語罵了換粵語罵,不帶喘氣。
“你嘴巴這麼毒,係被棺材釘釘過嗎!死撲街!有本事明天走著瞧!你當我好欺負呢!”
秦佳茜瘋狂一頓輸出,然後趕在秦佳彤回過神,撲上來扇她耳光之前溜掉,完全沒有注意秦佳苒走在前麵,就這樣橫衝直闖地把人撞倒在地上。
秦佳苒沉浸在那些魔法般的語言中,一臉的呆滯和震撼,忽然發現膝蓋好痛。
秦佳茜哎喲一聲,捂住撞痛的肩膀,低頭一看,發現是秦佳苒,她輕蔑冷哼,一把將秦佳苒從地上拽起來,凶巴巴:“一碰就倒!你冇食飯呀!笨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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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兩點,秦公館的主燈終於熄滅,今晚雞飛狗跳的爛事都消融在無邊的夜色裡,終於消停了。
偶有啁啾回蕩在山中,越發靜。
秦佳苒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,呼吸均勻而悠長,若不是一雙在黑暗裡也閃爍著幽光的眼睛,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。
門外時不時傳來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,還夾雜著一兩句低聲議論,秦佳苒聽見“外國佬”“丟臉”“沒想到”之類的詞,幾分鐘後,門縫裡漏進來的一縷微芒暗下去。
徹底沒了動靜。
秦佳苒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,趿著軟墊拖鞋,悄無聲息推開房門。
夜深人靜的秦公館被白森森的月色籠住,老式彩繪玻璃裡映出昏蒙蒙的夜光,像極了一座華麗而陰森的墓地,轉眼間就會冒起白煙,化了墳。
軟墊拖鞋踩在瓷磚上,發不出一點聲響,女孩纖長的影子走進花園,和樹影交疊,像浮動在水底的藻荇。
空氣中帶著露水的涼,山上的夜向來如此,秦佳苒警惕地注意四周的動靜,一麵飛快走到種滿繡球的花壇邊,手探進去,摸了好一通,直到摸到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,她才長舒一口氣。
她需要把這瓶康帝銷毀,半片玻璃渣都不能留。若是被人發現這瓶酒在她這裡,她會被打死。
秦佳苒腦海裡無端浮現出秦達榮那雙讓人不寒而栗的鷹目。
秦達榮是個狠角色,彼時港地還處在殖民統治之下,繁榮與黑暗並存的時代裡機遇多,陷阱也多,不少人靠著一個狠字發家,秦達榮就是如此。
他打下了秦家江山,手裡是沾過血的,救了謝家老太太也是靠一條命。人到了老年,即便修得慈眉善目,吃齋念佛也洗不脫過去的殺氣。整個秦家畏懼他,在他的掌控之下,若不是近幾年身體隱有頹勢,也不會這麼容易把權利下放給後輩。
秦佳彤是他千嬌百寵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長孫女。
如果秦達榮知道是她害秦佳彤醜事敗露,她想不出會有怎樣的可怕的後果。
秦佳苒感覺吹在身上的風極冷,從皮膚滲到了骨頭縫裡,她把酒抱在懷裡,試圖取暖,卻隻得到一片鐵鏽般的冰涼。
頭頂的月亮也冰冰涼涼。
她知道,秦家直到現在還養著一批專門處理臟事的下手,讓她消失隻是動一動手指頭的事。又或者不需秦家出手,那位姓謝的男人自會派人處理掉她,畢竟她是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臉麵的始作俑者。
她心情複雜,腦中不自然地浮現出一幀畫,是那男人如玉的麵容,天上月一樣遙遠不可及。
她猛地止住,不敢多想,習慣性低著頭往彆墅走去,沒走兩步,身後突然傳來樹枝晃動的聲音,在這寂靜的後花園裡令人心驚。
腳步倏地一頓,她警惕回過頭。
天空恰巧飄來一片烏雲把月亮遮住,樹影幢幢,影影綽綽,叫人看不真切,緊跟著有一群烏鴉從高大的梧桐樹裡躥出來,淒厲的叫聲在夜色裡蕩漾開來。
不過是鳥。
她鬆口氣,腳下的步伐越發急促,很快就消失在花園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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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花園裡再沒有任何動靜,藏在假山後麵的秦言風這才不緊不慢地踱出來,手裡握著的手機沒有鎖屏,屏幕光點亮他意味深長的笑。
他點開剛剛拍的照片,兩指放大,照片上,女孩懷裡抱著一瓶酒,匆匆行走在夜色裡,再往前滑,畫麵變成女孩蹲在花壇邊上,手臂伸進去,似是在找什麼東西。
那酒,他不過看得粗略大概,也能準確地辨認出牌子。
秦言風嘖了聲,眉峰輕輕一挑。
他倒是沒想到,大半夜偷溜來大伯這兒安慰受委屈的Everly,還能撞見這麼有趣的一幕。
看來這位永遠在被人欺負,永遠楚楚可憐的細路妹,有點驚喜。
“.....小苒.....”
秦言風舌尖劃過上顎,似乎是在品嘗這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,他想到那一抹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瑩白。
秦言風把手機收進褲帶裡,笑了聲,“就不信了,這回還搞不到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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