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孫先生的激動,當事人秦放鶴就顯得冷靜許多,回家後該乾嘛乾嘛。
現在已是六月下旬,換成後世公曆差不多就是八月初或八月中,正好是蔬菜瓜果豐收的時節。秦放鶴今年也學村民們種了許多茄子、豆角,牆頭上還爬了幾根絲瓜、番瓜藤,如今都已成熟,瘋長,頓頓吃新鮮的。
他一個人吃不了這許多,鄰居們隻有比他更多的,壓根兒沒處送,便都摘下來做成菜乾子,冬日也就不用外頭買了。
茄子和豆角不必多說,屬於蔬菜中的肉菜,果肉肥厚綿軟,做成菜乾後燉著吃更添風味,一點也不比鮮菜差。
絲瓜留幾根粗壯的自然風乾,乾透了剖開掏出絲瓜瓤洗淨,就是上好的洗碗棉和搓澡巾,比什麼都強。
至於番瓜,外皮厚重,肉含水量少,非常容易保存,隻要無外傷,摘下來放在陰涼乾燥處,表皮就會迅速蠟化,堪稱天然木乃伊。
到了後頭瓜菜少時,用刀或者乾脆小斧頭劈開厚重的外殼,裡頭金燦燦的瓜肉照樣鮮美!
又因水分流失,甜度上升,拿來煮粥最是鮮甜不過。
看著日益增多的存貨,秦放鶴體會到了囤糧的快樂。
“鶴哥兒!”正記賬入庫呢,秦山就在門外吆喝起來,聲音中明晃晃透著激動,“縣城來人啦!”
縣城?
竟直接跑到這裡來了麼?
秦放鶴忙起身擦手,又把滿是褶皺的衣裳拍打兩下,推門出去,果見秦山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。
來人約莫二十歲上下,穿一身灰色細棉布衣裳,手裡還牽著匹馬,見秦放鶴出來便笑問:“敢問可是秦放鶴秦小相公?”
白雲村平時鮮有人知,更少外人到,故而他一進村就被好奇的村民們圍住了,聽了來意後,秦山更是一馬當先將人帶過來。
“鶴哥兒,說是縣裡孔府來的。”秦山跑到秦放鶴身邊低聲道。
秦放鶴已猜到,也不驚訝,隻衝來人點頭,“我就是,可是你家少爺有什麼話要說?”
那人並未因秦放鶴年小家貧便有所輕視,重新問了好,複又從馬背上取下來一個包袱,雙手捧了上前,“小的桂生,是少爺的長隨。少爺說多謝您記掛,叫小的問您好,又說本該當麵道謝,奈何路途遙遠,他瑣事纏身,不得出門……”
秦放鶴都一一聽了,不覺也是歡喜。
下人的態度就是主子心意的最直接投射,如此看來,孔家對自己的態度就很分明了。
“大熱天的,難為您跑一趟,”秦放鶴笑道,“還沒用飯吧?不如就來我家洗把臉,用了飯再走。”
章縣距離白雲村甚遠,中間山路難行,便是騎馬狂奔也要一二個時辰,桂生被大日頭曬了一路,早就汗流浹背,衣裳全都濕透了貼在身上,又是汗又是土,簡直能和泥了。
桂生本欲推辭,秦放鶴卻道:“你這樣回去也不大體麵,況且我也有回信兒與你家少爺,正好等我一等。”
桂生這才應了。
秦山幫他引路,進到秦放鶴家裡拴馬,又看了幾眼,一溜煙兒跑了。臨走前,還不忘幫忙驅散外頭圍觀村民,“走走走,咱都家去,彆叫城裡人看了咱們笑話。”
眾人本也看過了,也曉得眼下不好發問,誰耐煩頂著大日頭繼續枯站呢?故而便都笑嘻嘻散了,預備晚間涼快了再來耍。
長隨們經常跑腿兒,都跑出經驗來了,一色物件都是齊備的。桂生進門後,便向秦放鶴借了地方,打水洗了手臉,又略擦了擦身上,換了自帶的替換衣裳。
夏日單衣容易乾,他當時就把臟衣服就著水洗過,掛在院中,要不了多久也就乾了,正好帶回去。
做完這一切時,出來就見桌上擺了一碗菜,額外還有兩個菜窩窩。
裡間秦放鶴正埋頭寫字,聽他進來便頭也不抬道:“想來你一路奔波也餓了,回去趕不上飯點,且填填肚子。鄉野粗食,且將就著用吧。”
方才當著眾人不便看包袱,這會兒打開一瞧,墨香撲鼻而來,竟是今年院試的選本!厚厚一本,帶著知府大人和朝廷親派學政的批注!
秦放鶴淺淺吸了口氣,這可真是厚禮了。
這樣的選本,說價錢都辱沒了它,外頭必然趨之若鶩,等閒哪裡買得到?若要傳到章縣時,最快也要年底了。
外間桂生細細看時,卻是一碗油汪汪的肉沫燉豆角。菜式常見,可也不知這位小相公怎麼做的,竟格外濃香撲鼻,引得人口水四溢。
他也確實餓了,下意識吞了口唾沫,忙行禮道謝,挪到角落裡大口吃起來。
少爺的朋友便也是主子,吃了主人家飯便罷,怎敢再用人家的桌子?
不多時,回信得了,秦放鶴拿起來吹了幾下,覺得到底簡薄了些,想了一回,起身取來炕頭上的小匣子,打開卻是幾隻草編玩意兒。
上輩子他下基層扶貧時,有個縣就專做草編工藝品,後期都出口到國外了。當時為了宣傳,領導們都或多或少動了動手,但秦放鶴是真的學會了。
孔姿清出身世家大族,據說乃是魯東孔氏後人,自然不缺奇珍異寶,當然,秦放鶴也送不起,索性便不獻醜。
倒是這些小玩意兒,可以送一送。
才十四五歲,還是個孩子嘛!
秦放鶴撿著最漂亮的挑了,一隻小青蛙,一對螞蚱,俱都是青草編的,連腳蹼和眼珠都特意用大小合適的草珠子穿上,圓潤可愛,活靈活現,瞧著很有幾分神氣。
當天下午,孔姿清就順利跟青蛙螞蚱對了眼。
良久,小少爺抿了抿嘴,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青蛙腦袋。
“……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