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照苑種了許多四季常青的篁竹,翠綠欲滴,淡雅幽靜,如今素青之中綴入一點柔粉,有初寫黃庭之妙。
衛湛回到玉照苑瞧見女子立在窗前時,就有這種感覺。
當仆人們請安的聲音傳入耳畔,寧雪瀅扭頭看去,上一刻還泛著小彆扭的素淨臉蛋瞬間紅個通透。
想起暗夜裡一聲聲陌生又粗噶的氣喘,她抓緊裙擺,感覺那裡又火辣辣的疼。
因著一早的“兵荒馬亂”,還沒顧得上塗藥呢。
“世子......”
衛湛漫不經心的“嗯”了聲,推門走進正房,來到東臥窗前,忽然附身將小妻子抱了起來,“啪”的合上窗。
仆人驚訝不已。
秋荷愣在原地,進退不得。
青天白日的,錯娶的事還未講清楚,關窗做什麼?
窗欞內,被豎著抱起的寧雪瀅僵在衛湛的臂彎,“衛世子自重。”
話音落,立即咬住自己的舌尖。
他們已成夫妻,她的反應過於激烈了,“郎、郎君放我下來好嗎?”
仰頭凝著女子花容失色的嬌顏,衛湛似乎心情不錯,將人輕輕放在窗邊的軟榻上。
天氣不算涼,微風和暢,日光傾灑在乘雲繡的墊子上,溫熱了臀部,寧雪瀅挪了挪尋到個舒服的坐姿,試著調整呼吸,白裡透粉的皮膚被日光照得幾近透亮,像剝了殼的蛋清被繪上了春色,“我......有話問你。”
衛湛直起身,瞳仁被日光映得淺淡,瞳孔收縮,“嗯。”
“錯嫁一事,你可事先察覺?”
“沒有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盲婚啞嫁,彼此不曾見,如何察覺?”
寧雪瀅一噎,眉眼凝著複雜之色,“可你沒有半分不適,難道一點兒不介意嗎?”
衛湛麵色如常,“姻緣錯結,木已成舟,既不想打破陳規,那就選擇接受,沒什麼可糾結的。”
看他如此坦蕩,寧雪瀅也無話可說,是啊,若不想和離,就隻能接受。
一紙婚書,盲婚啞嫁,即便如期嫁給季懿行,也不能預知日後能否性情相合,而眼前的男子,論家世、學識、樣貌、前程,都是玉中尚品,既如此,沒必要立即打退堂鼓,不妨相處試試,若實在不合適,再言和離不遲。
日光鋥鋥,穿入窗縫,照在炕幾的銀罌瓷器上,折出斑斕光彩。寧雪瀅坐在光影中,慎重地點了點頭,“你說得對,木已成舟,糾結彷徨最是無用。但有兩件事,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。”
“洗耳恭聽。”
灼灼光線有些晃眼,衛湛單手伸向窗上的白線葦簾,輕輕扯落,遮擋住了斜照的光。
葦簾落下,飄來蘆葦的清新味道。
而寧雪瀅不僅聞到了日灼蘆葦的味道,還聞到男子身上的蘭香。
“家父視我如寶如珠,若知我錯嫁,必然會擅離駐兵地,前來京師,惹陛下不快。”即便說著要緊事,她的聲線依舊清甜柔潤,語氣好商好量,“我想說的是,在你我確定心意前,世子可否幫忙隱瞞此事,不告知我的爹娘?”
大同鎮那邊正在鎮壓山匪,就連送女出嫁,寧嵩都是立了軍令狀才得以趕回金陵老家。
作為父親,寧嵩從未想過送女遠嫁,可他與季老將軍是忘年交,在一次打勝仗的慶功宴上,兩人在醉酒後定下小輩的親事,事後沒了反悔的餘地。
季老將軍信守承諾,在臨終前特意叮囑長子季朗坤完成這樁婚事。
衛湛從獅紋涼玉圓桌底下勾出一把繡墩,閒適落座。
日光被遮,視線得以清晰,寧雪瀅暗含期待地等待著他的回應,視線無意中落在男子搭在桌沿的手上,甚覺這個男子被宿命所偏愛,無一處粗糙,連手都是修長優美的。
衛湛思量片刻,問道:“若你覺得嫁我不合適呢?”
寧雪瀅脫口而出,“你我和離。和離當日,我亦會修書告知爹娘。”
聽得“和離”二字,衛湛微斂嘴角,淡淡“嗯”了聲。
寧雪瀅又提出第二個要求,“我與季三郎往來書信十餘次,想要當麵收回、講清,還請世子從中牽線搭橋。”
聞言,衛湛明顯哂笑了聲,雲翳欲來。
“書信我會代為要回,有什麼話,也可替你轉述。”說著,他站起身,慢慢走向軟榻,在寧雪瀅略顯局促的視線中,附身下來,一字一句敲打在女子的耳膜上,“有什麼想對他講呢?”
被男人困在雙臂和坐墊間,寧雪瀅不得不向後仰去。
對方的視線過於犀利,她有些抵受不住。
像是喝了陳年老醋似的,一日不到的夫妻就能生出這麼濃烈的占有欲嗎?
寧雪瀅不懂,隻覺背脊酥麻,想要逃離。
“不想說?”衛湛掐住她一側臉頰,不輕不重地捏在指腹間,感受到吹彈可破的觸感,很想加重力道,卻知她比琉璃還易碎,又不自覺地卸去力道,可說出的話冰冷不近人情,“既然沒有要代為轉述的,那就到此為止,你和他之間彆再有後續。”
壓迫感消失時,寧雪瀅捕捉到男人臉上一閃而逝的陰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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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湛離開後,寧雪瀅拉開簾子,繼續坐在日光中汲取溫暖,驅散彷徨所帶來的寒顫。
遠嫁來京,身邊除了幾個信得過的仆從,再無其餘依靠。她思緒飄忽,沒一會兒就栽倒在錦墊上睡了過去。
秋荷躡手躡腳地走近,為女子蓋上厚厚的毯子,稚嫩的臉蛋浮現溫柔,“小姐睡吧,奴婢陪著你。”
不知是不是這句話飄入耳中,入睡的寧雪瀅忽然聽得一聲壓抑的喊聲:“小姐走啊,快走!彆回頭!”
她驚坐而起,看向黯淡陰森的周遭,意識瞬間慌亂。
畫麵一轉,她披頭散發跑在青青草地上,扭擺著長長的撮花裙尾。
身後有馬蹄聲傳來,似在被人追逐。
春寒料峭,她邊跑邊呼出白汽,等跑上一處山坡還沒喘勻氣兒,就見河畔的蘆葦蕩旁單膝跪著一道身影。
月色淒淒,籠罩跪地垂頭的男子,有鮮血自男子指尖滴淌,蔓延至草地,流入河中。
男子背對山坡,優美的身形被刀劍刺穿。
她難掩驚恐,提起裙擺奮力跑向河畔,想要看清男子的臉龐。
可草地濕滑,下坡更甚,她跌倒在地,裙擺染泥。
夤夜將近,男子連同月影漸漸消失,她趴在地上想要喊叫,卻發不出聲音,唯有氣音回蕩在郊野。
“不要、不要!”
“小姐?!”
秋荷的聲音再度傳來,夾雜著焦急和關切。
睡夢中的寧雪瀅動了動眼皮,緩緩睜開,視野一片刺茫,她抬手遮住日光,頭腦發沉。
是夢啊。
還好是夢。
可她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