絲帕雖柔滑,但畢竟是織物,還是會有紋理的磨蹭感,寧雪瀅凝氣看著衛湛放大的俊顏,緊緊攥住自己的裙擺。
呼吸被絲帕削減了灼熱,無法感知彼此的氣息。
漏刻嘀嗒,搖椅晃動,酒釀微醺,仿若進入幻境,一切都變得不再真切。
不多時,仆人們瞧見,大奶奶從書房出來時麵紅耳赤,還快步走進正房。
秋荷屁顛屁顛跟了進去,“小姐怎麼了?”
“沒怎麼。”為了不被發現端倪,寧雪瀅岔開話題,催促秋荷去往珍貝苑打聽名貴藥草的事。
少頃,秋荷從珍貝苑回來,與寧雪瀅耳語幾句。
寧雪瀅了然,所謂為二公子滋補的名貴藥草不過是由頭。
以低價草藥充之,支取府中錢財才是目的。
但這筆支出,對伯府而言的確是九牛一毛。
伯府每月開支巨大,婆母不會花精力去核實每一筆小賬,而幾位賬房先生之所以沒有提出異議,多半是礙於衛昊嫡子的身份,全都睜一隻閉一隻眼。
又差秋荷從總賬房借來珍貝苑曆年的賬本,寧雪瀅細細查看,果不其然,十月是名貴藥材占了珍貝苑開支的大半,九月是換季添衣,八月是修葺庭院,七月是......名頭各異,換湯不換藥。
寧雪瀅曾聽青橘說起,珍貝苑的幾名管事還想攬下遠赴金陵接親的肥差,後被製止。
約摸著,他們的動機也無非是以路上開銷為由,趁機撈上一筆。
不知衛昊是否完全知曉這些事,即便不知,也有管教家仆不利的責任。
秋荷不解道:“二公子會缺錢嗎?不會有什麼不良嗜好吧?”
金玉其外、敗絮其中的紈絝子弟何其多,寧雪瀅沒有排除這一可能,“不管有無不良嗜好,這事兒必須要拿到明麵上說。雖都是些小錢,但本質惡劣。”
“可前幾個月的事,咱們也拿不出證據了?”
“府中人的所見就是證據。”寧雪瀅指向八月的賬目,其中羅列了宋錦、妝花緞、香雲紗等昂貴布料的開支,“這些麵料裡有些根本不適宜秋日穿著,而二叔平日的著裝,也沒見著這些麵料。”
都是生在富貴窩裡,寧雪瀅對緞、紗、綾、絹還是很有了解,若是與衛昊對峙,有理有據。
秋荷想了想,“是啊,奴婢看二公子的庭院也沒瞧出哪裡大修過。”
寧雪瀅合上賬本,“所以說,眾人所見即是證據,反正也不會對薄公堂,隻是在府中辯論,能占理兒就成。”
長媳如果不靠自身早早立威,便會被當作夫君的附件,成為眾人眼中能隨意拿捏的軟包子。寧雪瀅深諳這個道理。
炊煙嫋嫋,嫡庶聚在膳堂陪家主和主母用膳之際,寧雪瀅與鄧氏坐在一起,動筷前聊起賬目一事,直指二公子所在的珍貝苑賬目存有問題。
優哉遊哉與庶弟們閒聊的衛昊看了過來,眼角眉梢透著輕蔑,“大嫂何意?”
寧雪瀅擺出一副就事論事的謙和姿態,細細說起去年幾個月裡珍貝苑所有的異常開銷。
聽著她頭頭是道的分析,原本抱著看好戲的衛馠非但沒有體會到鷸蚌相爭的快慰,還真切感受到有條不紊的犀利。
有條不紊,是否說明長嫂是個穎慧的人?
而衛湛靜靜聽著妻子的分析,沒有打斷和不悅,看似不上心,卻在嫡弟拍案而起時,投去了冷冽的眸光,帶著風沙懼滅的寒意。
“老二,坐下。”
淡淡一句話,控住了衛昊的惱火。
尚未燎原。
衛昊忍氣坐下,偏頭看向彆處,從未覺得如此憋屈過,被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當眾質疑。
這件事,他並不知情,應是珍貝苑的老夥計們在暗中動了手腳,以他之名謀財,但身為珍貝苑的主子,該關起門來定奪責罰,怎能被一個外人說三道四?
寧雪瀅闡述完,也沒顧及公婆在場,丟過賬本,雲淡風輕道:“還請二叔把賬補上,給弟弟妹妹們打個樣,也算亡羊補牢,為時不晚。”
衛昊維持著高傲,不願向她解釋其中緣由,還想出言譏諷,可有雙親和長兄在場,他也隻能吞下這份窩囊和憋屈。
此刻,侯在一旁的珍貝苑管事們瑟瑟發抖,深知二公子回去必然發飆,這會兒不過是在維持珍貝苑的體麵。
麵對衛昊的高傲態度,寧雪瀅回以淡笑,有幾分四兩撥千斤的泰然。
衛湛瞥眸,“老二,表態。”
衛昊最厭惡長兄對他惜字如金的命令口吻,奈何不敢忤逆,漲紅著臉起身鞠躬,“小弟慚愧,多謝大嫂及時告誡,日後,必以身作則,實事求是。”
寧雪瀅笑道:“都是一家人,二叔不必客氣,這是我作為長媳該儘的職責。”
其餘庶出們麵麵相覷,雖是二哥自個兒的醜事,卻怎麼也有種被敲打之感?
一旁的衛伯爺和鄧氏對視一眼,對兒媳的處事態度大為驚訝,他二人可不曾想過,看似溫溫軟軟的兒媳,還有以柔克剛的一麵。
不愧是一方悍將養出的獨女。
衛伯爺非但不氣,還笑嗬嗬為自己斟了二兩半的梨花白,一口飲下,道了聲“舒坦”。
此番正應了他的話,衛氏的主母和長媳,就不能是軟包子,必須有獨當一麵的本事。
鄧氏主動緩和起氣氛,“家有家規,做錯事就該認罰。老二,儘快把漏缺補上,再罰你半年的月例。還有,給嫂嫂敬杯酒賠罪。”
衛昊憋屈至極,卻還是老老實實斟了侍女遞上的甜酒,雙手持盞,“大嫂,小弟先乾為敬。”
寧雪瀅酒量極差,除了喜好酒釀甜點,平日幾乎滴酒不沾,但由婆母出麵調和,也不能太過端著。她接過酒盞,掩袖小酌。
還好是甜酒,不那麼辛辣嗆人。
離席時已過一更,她腳步虛浮,在一雙雙視線的注視下,一把握住衛湛的手臂,裝作如常,“夫君,一起走。”
離得近,衛湛察覺出她的異樣,並不詫異,雖是低度的甜酒,但對她來說與烈酒沒多大差彆。
寧雪瀅倚在男人手臂上,腦子暈乎乎的,與白日裡的微醺疊加,呈現出醉態,“扶好我,我剛威風完,不能出糗。”
飲了酒的小妻子還想著威風,衛湛有些好笑,自然而然扶上她的腰,
腰肢傳來一股勁力,寧雪瀅激靈一下,腿又軟了,雪白的肌膚也被酒氣氤氳出粉潤。
家主主母和長子長媳離席後,眾人才三三兩兩地離開。
有庶妹湊到衛馠身邊,小聲耳語道:“大嫂當麵拂了二哥的顏麵,可不是明智之舉。她一個外人,怎好惹怒嫡子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