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明日逢九,青岑攔住走出大帳的衛湛,“卑職不能讓世子上山。”
返程的計劃被打亂,衛湛拍了拍青岑的肩,“現在啟程回府已經來不及了,除了機關術,哪裡都困不住衛九,所幸由著他吧。大是大非麵前,他不會胡來。”
與其在人前顯露出異常,還不如隱蔽在山上。
“可......”
“照看好伯爺和大奶奶,等我回來。”
事態緊急,容不得耽擱,衛湛背起裝有食物和工具的褡褳,拿起火把徑自上山。
幾名侍衛跟在後頭,每個人的手裡都攥著一張便於下山的路線圖。
寧雪瀅裹著厚厚的裘衣目送男人離開,想到逢九心疾的事,不免憂心,忽然提步跑了過去。
青岑見狀追過去,“大奶奶且慢!”
寧雪瀅在風雪中轉身,嚴肅問道:“世子既有心疾,為何不在帳中休息?這樣不會出事嗎?”
“世子的心疾較為特殊,還請大奶奶稍安勿躁。”
“我是他的妻子,怎能不急?”
留下一句話,她頭也不回地跑上山,在侍衛們驚訝的目光下,拉住衛湛的衣角,“你不能去!”
衛湛停下腳步,等侍衛們識趣地快步離開,才掐開女子緊攥的手,“我沒事,放心。”
“你有心疾,叫我如何放心?”
衛湛於火光中凝視女子關切的麵容,心口的異樣不斷加劇,卻滋生出一絲絲莫名的舒暖。他抬手覆在女子的發頂,輕輕抓揉幾下,留下四個字後毅然轉身。
“等我回來。”
望著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,寧雪瀅意識到,他不願與她交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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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越下越大,沒有停歇的跡象,被困山洞的君臣靠著微弱的炭火取暖,這還是季朗坤多個心眼,在出行前從府中帶來的銀骨炭。
朝火堆裡添了一把樹杈子,季朗坤看向倚在洞壁上的沈茹思,猶豫著脫下自己的外衫,“公主披著吧。”
沈茹思趕忙製止他的舉動,“老卿家已將裘衣借給了本宮,足夠禦寒了。”
女子麵朝洞口望向黑沉沉的天際,沒有恐懼和不安,反倒有種隨遇而安的淡然。
困境之中,好在有“良友”相伴。
季朗坤搓了搓雙手,舉目片片飛雪,眼前已有幻影,體力將儘。
兩人在簌簌風雪中靜默抬頭,模樣輪廓出奇的相像,連腮邊的梨渦都如同複刻。
少頃,沈茹思從竹簍裡拿出一包凍硬的乾糧,丟進火堆中炙烤,“今夜本宮請老卿家吃餅,等到脫困,再請老卿家吃頓豐盛的。”
季朗坤沒有應答,等脫困回城,他們君臣有彆,同吃同樂不合禮數的。
還真是個古板的老者,沈茹思笑笑,用木枝挑出“燒餅”,一掰為二。
“喏。”
“多謝。”
不知過了多久,洞外響起呼喊聲,是救援的人到了。
因著久坐腿麻,兩人相互攙扶著起身,拿起火堆裡的木枝,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揮舞手臂。
待到衛湛帶人從霧氣中走入視線,兩人齊齊舒口氣。
絕處逢生,季朗坤喜極,沒有顧及錯娶的事,拱手施以一禮,替代萬般言語。
衛湛還禮,脫下自己的大氅,披在了老者身上。
沿途救下五人,已有對應的五名侍衛帶人先行返回山腳下,僅剩的兩名侍衛上前,背起公主和尚書,準備按著路線圖下山。
衛湛應允,獨自佇立在漫天飛雪中,沒打算一同下山,而是要繼續上山尋人。
侍衛勸阻幾句,未見成效。
衛湛執意,無人能勸說得動。
季朗坤趴在侍衛背上,已達身體的極限,“山路險阻,衛世子還需量力而為。”
衛湛頷首,目送四人離去,隨後走進山洞借由火堆取了會兒暖,待火堆燃滅,他卷起路線圖,向這座山的頂峰走去。
禁軍派出數百人救援,剩餘被困的二十餘人各憑造化吧。但願都能得救。
他默默說在心裡。
子時時分,衛湛將自己困在山之巔,與月對影成三。
可今夜無月,如何對影成三?
寧雪瀅從夢中醒來,茫然地盯著棉被上的一對大雁,心緒愈發沉悶。
穿上棉靴走到帳篷前,與守夜的侍衛打聽過後,方知已過子時中段。
廿九了。
有寒鴉聲傳入帳篷,她捏捏發脹的額,甚覺煎熬。
倏然,帳外傳來動靜,有被困的人員被侍衛一撥撥背下了山。
她穿戴整齊,跑向燈火通明的深處,第一次見到了本該成為自己公爹的季朗坤,以及那位名聲在外的皓鴻公主。
等皓鴻公主被太子帶走,寧雪瀅走近坐在圈椅上喝薑湯的季朗坤,斂衽一禮,自報家門。
經曆一場驚險,再看眼前清麗端莊的女子,季朗坤忽然覺得自己狹隘膚淺了,不該因偏見輕視任何人。
他放下瓷碗,起身一揖,“得衛世子等人救助,拾回一條老命,不勝感激。世子大義、少夫人明理,乃是金玉良緣,望璧人順遂平安,相攜白頭。”
寧雪瀅知他在為衛湛擔憂,盈盈一拜表示感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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寅時二刻,霏霏素塵不見月,山巔的男子捧起一把雪,搓成弦月的形狀掛於鬆樹上,身姿融於千岩素裹的山色中,更顯清絕瑋態。
山巔灰蒙蒙,唯有男子那雙瞳眸瀲灩無雙。
寅時三刻,雪歇雲散,皎皎月光映於眉眼,男子習慣性摸了摸食指的骨節,總覺得缺點什麼。
他抬眸望月,淡唇嗬出薄汽,“雪停了,衛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