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徑不曾緣客掃 第一千次花開的時候,……(1 / 2)

“你徒弟剛剛離開,便又借著你的名頭去欺負彆人。”

紫霄宮中,造化玉碟裡忽而傳出了一道聲音,飄飄忽忽地浮動在空氣之中,以一種客觀冷靜的態度,指出了底下發生的事實真相。

“鴻鈞,你都不去管管嗎?”

鴻鈞神情淡淡,連眼睫都不曾動上一下:“比起這個,我更關心羅睺去了哪裡。”

造化玉碟頓時沒了聲音,安靜極了。

鴻鈞卻垂落了眼眸,壓下心底深處的一點陰翳,手指輕輕搭在檀木邊緣,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,直至那力道使得桌案深深地陷下。

“通天怎麼了?”他轉頭問道。

造化玉碟觀察著他的神色,慢慢地開了口:“他從紫霄宮離開,當即橫穿了三十三天,神擋殺神,佛擋殺佛,怕是整個洪荒都知道他已經出了紫霄宮。”

鴻鈞笑了一笑,目光柔和了下來:“是通天做的出來的。”

“如此也好,有貧道護著,總不會有人以為封神之後的通天聖人,是可以任由旁人欺辱的。”他淡淡道,語氣之中竟然帶著些滿意的意味,直聽得造化玉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。

“鴻鈞啊鴻鈞,你早就想把他放出去了對嗎?”

鴻鈞不答,反問了祂一句:“如何舍得呢?”

通天生性自由,肆意張揚,將這樣一位聖人關了那麼久,他這個做師尊的,如何舍得呢?

造化玉碟便又沒了聲音,許久之後,方才嘀咕一句:“羅睺出,天機變,上清通天得以脫困而出,又逢西遊量劫將起……鴻鈞,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。”

鴻鈞靜默了一瞬,站起身來,雙手攏於袖中,望著外界風雨大作:“事已至此,自當順其自然。無論羅睺想做什麼,到頭來總會原形畢露。”

他眸光微斂,口吻平淡:“貧道對此,又有何懼?”

*

“轟隆隆——”

東海上方,又是一陣電閃雷鳴。

碧遊宮前的台階之上,小小的童子仰起首來,呆呆地望著麵前的滂沱大雨。

他穿著蓮花道袍,束發戴冠,掃地用的掃帚簸箕放在一旁,隻雙手托腮,仰視著周圍肆虐的風雨。

那仿佛永無止境的雨水毫無阻礙地落入了聖人的道場之中,將周圍的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。

草木顫抖,瓦片低泣。

平白無故多了些滄桑悲涼之感。

看著看著,他低下頭來,如同人類一般長長地歎了一口氣:“唉——”

“聖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?”

他旁邊盛放的梨樹輕輕搖曳,拋下了幾片純白的花瓣,落到童子的頭發上:“快了快了,等我們再開上一千次花,聖人就該回來了。”

道旁的芍藥婉轉低語:“快了快了,等你將這廊道掃上一萬次,聖人就會從這路上走過。”

“快了快了。”穿著蓮花道袍的童子也跟著念叨,小小的臉上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愁緒,又揚起了臉,滿懷憧憬,“等聖人回來的那天,我一定能徹底化為人形。”

他站起身來,身形微微一晃。那件穿在他身上的衣袍忽得墜落一地,又被他靈巧的大尾巴一卷,不知道藏到了哪個地方。

下一個瞬息,他熟練地躥上了樹梢,悄悄躲進了他的洞穴之中。

——原來,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鬆鼠啊。

天地昏暗了下來,碧遊宮前的一方角落,又倏地落入了無邊的靜謐。

長久之後,方有成群結隊的螢火蟲行經過此地,悄悄地,點亮了屋簷下的燈盞。

宮闕寂寥,長夜漫漫。

這就是封神量劫後的碧遊宮。

……

通天久久地站在山門之前,負手而立,寬大的兩袖間湧入了山野蕭瑟的風,抬起眼眸時,又瞧見那天邊隱沒了身影,隻露出半分的孤月。

他在此處站了許久,以致那潮濕的雨水打濕了他的袖袍,腳下的泥濘汙了他的雲履。

可通天依舊站在此處,眉眼微垂,不見悲喜。

“不進去嗎?”虛空中的聲音問了他一句。

通天忽而驚醒,抬起眼來:“是要進去的。”

他說著,卻又沉默了半天。

直至天色徹底暗沉下去,伸手不見五指,最後一寸月光也消失在他的麵前,聖人方才動了動身形。

鴻鈞贈予的紫竹傘替他擋下了大半的風雨,卻不曾,也不能擋下那落在他心中的風雨。

之前的肆意張揚都沒了影,隻有久未歸家的旅人,心頭久久難以平息的悵然悲哀之感。

不能暴露於人前。

亦不肯,暴露於人前。

通天心想:他原不該畏懼的。

他的弟子大半都在那淩霄寶殿之中,他尚且敢從容不迫地走進去,為何麵對一座空空蕩蕩的碧遊宮,卻反而猶豫,反而躊躇,不肯往前踏出一步?

虛空之中的聲音若有所思:“這就是凡人口中的近鄉情怯嗎?”

通天想了想,應了祂一聲:“大底如是吧。”

聖人斂了狹長的眉眼,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,手指順著那寬大的衣袖往下,法術的光芒盈盈地映著他的麵容,直至全身上下並無一絲不妥,才一步輕輕地邁過了碧遊宮的山門。

昔日,上清通天曾以“截取一線生機”為畢生大道,不論貴賤、種族、貧富,人人都可以來碧遊宮聽他講道。

故而碧遊宮前並無門檻,任憑旁人輕易踏過。

上清通天因此被斥責為“不分好壞,一味濫收”,可是於他而言,人人皆如白紙,生來普同一等,便是凡人推崇的品德高潔的聖人,在初初降生時也與旁人一樣,哪裡又有什麼好壞之分呢?

是內心的修養不夠,是外在的力量壓迫,才令這洪荒眾生,有了善惡好壞,有了人心難測。

所以……並非是“不知好壞,一味濫收”,而是“知道了好壞,故而要去施行教化,以使這世間人人向道,成仙成聖。”

通天一邊走著,一邊靜靜地想著:大底是因為他曾經做的還不夠好,所以在外人看來,隻見得一片烏煙瘴氣,亂七八糟。

不怪他們。

是他自己做得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