準提輕輕歎息一聲,什麼也沒說,隻略微加快了幾分速度。
籠罩著整座靈山的陣法稍一晃動,山脈隨之顫抖,飛禽走獸奔走呼號,好奇地看向來人。
寶塔佛寺之間,一潭池水熠熠生輝,林木的影子婆娑起舞,更襯托出一片一望無際的碧色。
池中有蓮,蓮生九瓣。
通天抬起了眼眸,長睫投落淡淡的陰影:“這就是功德金蓮?”
“這便是功德金蓮。”準提道。
他終於轉過身來,看向了通天。
西方的聖人眉目間含著慣常的慈悲之色,如金石玉器般堅毅的麵容掩映在金光之下,似有什麼情緒隱而不發,被他悄無聲息地藏在那雙眼裡。
準提專注地看著通天,似歎息又平淡道:“此乃九品的功德金蓮。”
“準提知曉,道友想要的是十二品功德金蓮,隻是,並非我等不予,而是我們手中,亦隻留下了九品的金蓮。”
通天忽而了悟。
十二品的金蓮方能鎮守氣運,九品金蓮於聖人早已無用。用無用之物換取他停手,實在是再劃算不過。哪怕他將此事宣揚出去,他們最多也就丟點麵子。
劃算,確實劃算。
他一邊想著,一邊抬了抬眼,神情不辨喜怒:“哦?竟有這事?”
通天:“不知兩位是冒犯了哪路神明,犯了什麼天譴,導致這十二品金蓮折為九品?”
準提靜靜地看著他,心底倏忽在想,也許確實是天譴也說不定。
他道:“龜靈聖母。”
通天袖中的手極為輕微地一顫,所有的情緒頃刻從他麵容上消失。
沒有笑意,沒有嘲諷,那些浮誇的情緒消失殆儘,隻餘下一副麵無表情的麵龐。
濃墨的長睫之下,鴉色的眼珠不動不轉,幽邃入骨,直直地,平靜地看著準提。
他在等著準提說下去。
準提頓了一頓,方才繼續道:“……當初,兄長以念珠降伏聖母,又命白蓮童子將之收服,欲引入西方教下。那道童方方打開包裹,不料飛出群蚊……以致聖母身亡。這些群蚊隨後飛往西方,把十二品蓮台食去三品,轉瞬又逃往幽冥血海,至今下落不明。”
他說完,看著通天,又輕輕道了一聲:“……道友節哀。”
通天掩了眸,重複了一遍:“……節哀?”
他緩聲道:“節哀不節哀的,貧道倒不是十分在意。隻是不知貧道那徒兒如今魂歸何處?總不至於,灰飛煙滅吧?”
準提看著他。
紅衣聖人寬大的袖袍於風中獵獵,鋒銳的劍意割破他的咽喉。
“……想來,應是入了輪回吧。”準提道。
他自始至終凝視著通天,未曾看自己的傷口一眼:“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鮮血一滴一滴浸沒入土壤之中,滿身悲憫之色的佛母以一雙溫和的眼眸,注視著近在咫尺之遙的聖人。
往昔尊貴而遙不可及的神祇從未離他這麼近,近到他仿佛能從那雙無悲無喜的眼中,瞧見那些無法言說的悲哀與痛楚。
他輕輕抬起手臂,沒有喚出七寶妙樹,倒是托起了一團柔和的金光,試圖治愈聖人同樣在往下淌血的手掌。
他一點一點,緩慢地靠近,幾乎便能觸及——
“通天。”
極為輕淡的嗓音忽而自九霄之上響起。
比世間至寒之月更要冰冷三分,比蒼山覆雪萬物安眠更為蒼涼無垠,四境靜悄悄的,連一絲風聲也無。仿佛天地宇宙皆在刹那屏息,恭恭敬敬地垂下首來。
準提的動作倏忽僵硬在半空,他微微側過首去,看向雲端上方。
山川明月,仙人白衣。
天尊垂眸望著他的弟弟,語氣淡漠,又間雜著幾分不可思議的柔和:“你不願來見我,我便親自來了。”
“如此,你可還歡喜?”
橫在準提脖頸處的劍鋒動了動,緩緩地放了下去。
紅衣聖人微垂了眼眸,不知何時收回了投向他的目光,轉而望向了他的兄長。
長久的,安靜的注視。
旋即,準提聽見通天輕輕一笑:“哥哥,好久不見。”
那笑意溫柔,近乎繾綣:“久彆重逢,我怎會不歡喜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