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子離家日久,也是時候離開了,寺廟中畢竟沒有僧眾與女人同住的道理。”
衛檀生的話說得不客氣。
惜翠身子僵了一僵,“小師父這話什麼意思?”
夜風從半敞著的窗戶中灌入。
伴隨著佛珠撞動的當啷聲,僧人柔和地輕歎。
“娘子還不懂嗎?”
“娘子瞞著家人離家,非但給家人造成了困擾,還給寺中諸位同修都造成了麻煩。”
“親人見不到娘子定會擔憂,而娘子扮做男人潛入山寺的事,一旦宣揚出去,定會為山寺,為娘子,為高家,招來無數流言蜚語。”
他唇淡而薄,說這話時,微微揚起看似溫和慈悲實則冰冷譏誚,“高娘子你一意孤行,可有考慮過他人的感受?”
惜翠一怔。
他低眉,低眉時,很是恭謙,宛如佛陀座下最謙卑的弟子。但口中吐露的話語卻銳利如刀。
如果麵前是一個真正的十五歲的姑娘,恐怕會被他割得遍體鱗傷。
但惜翠不是。
她心頭隻緩緩升騰起一種“果然如此”的念頭。
衛檀生在責怪她連累了吳懷翡受傷。
書中,也曾經有一個衛檀生與高騫爭執的情節,起因也是高騫沒有保護好吳懷翡。
衛檀生很在乎女主,如果是因為昨天這事而生她的氣,也實屬常情。
惜翠垂下眼睫。
一個十五歲的姑娘,麵對這種指責,會是什麼反應?
衛檀生在看著她。
她的鎮靜在這種情況下顯得十分古怪。
沐浴在衛檀生的視線下,惜翠轉過臉,望向了桌案上跳動的燭焰,看上去好像是因為衛檀生的話在怔愣愣地出神。
直到眼球一陣酸澀,終於泛出了生理性地淚花,惜翠這才收回目光,抬起眼。
就像一個不堪受指責的年輕姑娘,唇瓣在輕輕發抖,眼角也在流淚。
“此事,確實是我考慮不周。”
對麵沒有動靜。
眼淚一淌下來,接下來就容易許多。
惜翠望著桌案上的淚痕,低低地說,“小師父若不說,那就不會有人知道。”
他靜靜地看著她流淚。
看著淚水順著她的臉頰一滴滴地滑落,被燭火一照,散發著些晶瑩的微光。
衛檀生心頭微微一動,紺青色的眼中流光一轉。
“娘子為何要哭?”
他原本有些冷淡的眼眸,倒映著躍動的燭火,竟添了幾分古怪的綺麗。
“紙包不住火。我既然能看出來,日後定也有其他人能看出來。我能幫娘子瞞得了一時,卻不能幫娘子瞞得了一世。此時下山,對娘子並無害處。”
“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?”惜翠反問,“還是因為吳娘子?因為我昨夜連累了吳娘子,小師父才讓我下山。”
“是。”衛檀生垂眸撫了撫手旁的白瓷茶杯,出乎意料地坦誠。
“娘子如今年歲幾何?”他狀似無意地反問。
“十五。”
“十五歲的年紀,也該懂事了。”
他半闔雙眸,複又睜開眼,那雙綺麗的眼眸含著些居高臨下的意味,吐出的話語非但沒有因為她的眼淚,而刻意放得輕柔,反倒愈加冷漠鋒銳。
“我並非有意。”惜翠抿唇。
“我也相信娘子無意。”
“但若不是娘子,怎會生出昨日諸多事端,因為娘子任性妄為,昨日已連累了吳娘子。”
衛檀生看著她的眼神,好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,柔情似水,又含著淡淡的冰冷的譴責之意,甚至是無來由的惡意。
“你為何還不懂?”
惜翠攥緊了手指。
燭火明明滅滅中,衛檀生的臉一半在明,一半在暗。
在明的一麵,當真貌若慈悲溫和的小菩薩。
在暗的一麵,卻宛若修羅餓鬼。
光潤丹暉的唇,用最綺麗柔情的話語,吐出削骨割肉的利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