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才六點五十分。
真的是瘋狂的一天啊,宋聞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,脖子僵硬肩頸酸痛,可就算這樣,他也依舊保持著偏向左側的睡姿,宛如雕塑一般絲毫不動彈。
他滿腦子都是:“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”
為什麼虞珂可以睡得那麼香甜,而自己卻莫名有些緊張呢?
這間房子格局細長,宋聞又自認自己是紳士,將床讓渡給虞珂就寢。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,躺在地板上的角度,居然正好能窺得虞珂睡覺的姿勢模樣,看到她雙腿和被子像魚一樣纏繞,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腿。
奇怪,隻是不小心瞥了一眼,宋聞就感覺自己整個麵部、整個身體、僵硬得像鐵絲製成的人偶,哪怕閉上眼睛,那抹白瑩依舊鍥而不舍地浮現在他腦海。
原來人可以那麼白嗎?
宋聞借著微弱曦光望向自己的手——日曬疼痛、傷痕累累,手指尖因為長期接觸雙氧水變得蒼白發皺,像怪物一樣。
“宋聞。”身後傳來一句女孩嬌氣的起床聲。
“怎麼了?”宋聞沒有回頭,隻是乾巴巴地回應了句。
“好像有人在叫你。”
…宛如激活開關的機器人一樣,宋聞這才聽到門外叩叩叩的敲門聲,還有小小聲呼喚:“宋聞,宋聞,你在家嗎?”
用的是國語。
聽到聲音後,他一骨碌爬起身來,走快走到門邊了,又倒回來,強裝鎮定地用毛毯罩住虞珂整個人,說:“有點危險,你不要出聲。”
隨後,才走到門口,警惕性十足地打開一條門縫。
門外是一位上年紀的女人,見他開門後鬆了一口氣,說:“你沒去防空洞,實在太好了…”
“昨天晚上防空洞人擠人,結果有人出不來,在人群裡窒息了。我一看情況不太對就跑回家來,心想漢口道位置偏遠,炸彈應該炸不到這裡。”
尖沙咀漢口道這邊,隻有半島酒店地下有防空洞,是一個僅有一人高的混凝土小平房,牆體厚度半英尺,需要仔細琢磨才能找到水泥牆隱蔽處找到入口處…這樣的堆砌有利於躲避炸彈碎片和機關槍的掃射,但如果炸彈直接落下,裡頭人必死無疑。
而且還沒有排氣扇,按照室內麵積和尖沙咀爆炸多的人口,踩踏、窒息事件在所難免。
宋聞沉吟了一下,回複說:“回來也不是好選擇,這邊都是老房子,一旦中彈成片坍塌,就算不去防空洞也得去新樓房高層避難。”
門外立刻回複:“那就聽你的。”
然後對話就結束了——從始至終宋聞都沒有開門讓人進來,警惕性非同一般。
而且虞珂還發現:不隻有她,就連周邊鄰居都對宋聞有著莫名的信任感。足以見得對方身上神奇的領導魅力,不是虞珂獨身一人驚恐時臆想出來的。
門剛關上,時鐘便指向了七點。
窗外警報再次響起,這是虞珂聽過最心痛的背景音樂,帶著一種茫無邊際的痛感。
宋聞單手將她頭上的毛毯扯下來,露出她半個小腦袋,眼睛眨巴眨巴。也不知道是什麼心理活動,他拎著毛毯一角的手指尖微微顫動兩秒,又一言不合地把毯子重新拉回去。
“等警報解除,我們再去灣仔看一看。”
“好。”
然而戰爭後的第二天早上,注定是不平靜的。警報響起、解除、響起、解除…重複數次,弄得所有人麵上都帶著一絲疲倦,其中宋聞更甚。
虞珂坐在淩亂的床上,呆在這刺耳空響的噪音裹挾下,好奇地問:“你昨晚沒睡好嗎?怎麼眼下烏黑更甚啦!”
“…是我膚色問題。”
“才不是,昨天我還能看到你睫毛映現在下眼瞼的影子呢。”
宋聞的皮膚是栗色的,雙眼又明亮如同夏日藍天,外人很難看出疲憊神色…偏偏虞珂就是一眼看出來了,可想而知她昨天觀察宋聞有多仔細。
然而聽到這句話後的宋聞,立刻閉上嘴不說話了,像是戳到他什麼痛點一樣。
好半天,他才憋出了一句:“我有個疑問,我說如果啊,你生氣的話就當我沒說過——如果你在九龍遇到的是彆的男人,你也會那麼友善嗎?”
“當然不會啊。”
“為什麼?和什麼男人在一起,不都一個樣嗎?”
這是宋聞最真切的疑問,他覺得虞珂似乎有點太信任他了,弄的人怪心慌又在意的。
“怎麼會一樣。”虞珂不知道宋聞問這個的目的,現在說的也不過是她心中最真實的感受。她說:“肥皂都有兩元、一元和五角的,這些就大不相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