汽艇一來一去,隻在銅鑼灣港劃了不到五分鐘,又回到了原處。
有客人找船夫退錢,船夫也好說話的很,將自己所得全部退還,剩下的就是宋聞賺來的那些,沒有人敢朝宋聞伸手——畢竟從他穿著打扮看,就知道他在城寨幫派有著一定威望。
然而讓虞珂沒想到的是,宋聞居然主動掏錢了。
不多,也就十五元,讓客人們自行分了去,沒有人敢拿。
想了想,虞珂從包裡又抽出五塊,放到那十五元上麵。
她說:“這是船夫在長河回旋的辛苦費。像我們這種無產階級,必須得互幫互助…”
“謝謝小姐,謝謝小姐。”船夫感恩。
虞珂這樣說,是想勸說其他客人不要向船夫索要時間損失費,但宋聞瞅一眼她那半開半合的珍珠白手提包,居然有兩千多港幣!這麼多錢,居然還敢說自己是無產階級,弄得他像個傻瓜一樣。
船靠岸了。
岸上還有那一群西服佬,見他們回來後露出絕望的表情。
宋聞正在幫助船夫綁緊汽船,卻不小心聽到西服佬們在說:“中區某銀行被炸了。”
“那可是十層以上的鋼筋混凝土建築物啊,幾丈高的玻璃全部震碎,裡麵的人都受傷了。”
中區就是中環,裡頭英資、華資銀行眾多,但擁有十層以上建築樓的大銀行隻有三家,當中就有虞珂父親任職的彙豐銀行。
他朝汽船下客處望過去,看向一無所知的虞珂。她正在努力背起行囊,小小的身體托著好幾個名牌包,就像行走的、即將被搶的小型銀行一樣。
想到是因為自己的原因,對方才跟奴仆分開的,宋聞心中很不好受。
他走上前,語氣正式地說:“對不起。”
“如果你相信我,就跟著我走吧,一直到回中區的日子裡我代替黃媽的職責。”
說完,他便將虞珂身上大的、重的、沒拿上的包背到自己身上,長期鍛煉(或者是打架)後精瘦細長的肌肉,正在發揮作用,讓他負重前行依然麵不改心不跳。
這樣突兀的行文,讓虞珂愣了愣。
不過很快,她就心無旁騖地跟著宋聞走了——這樣的嬌小姐,從小被周圍人寵著,自然也沒有更多提防壞人的意識在。
此時的宋聞有多嫌棄這種天真的性格,香港淪陷後他就有多懷念。
總之,現在倆人結伴,往九龍城寨,也就是宋聞家裡走。
路上人熙熙攘攘,照常開店照常上班照常晨練…民眾們自然生活宛如從沒發生過戰爭,這讓虞珂感到十分驚奇,從她稀薄的、課本上得來的戰後常識,不應該立刻躲進防空洞嗎?
這樣疑惑,便問了出來。
宋聞回答:“防空洞太少了。”
頓了下,應該在思考怎麼闡述這種怪異現象:“今天前,香港當局組織過多次防空演習,但都沒有讓民眾躲進防空洞裡麵,想來也是考慮到人口和防空洞數量不成正比。”
“那麼小的洞,那麼多的人,如果我們進去就出不來了…你不想回香港嗎?”
…
想回,而且人那麼多的話,總是會油油悶悶的,充滿體味的。
想到這,虞珂便不再開口說防空洞的事情了。
此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,街頭總算有今日報紙流出,售賣。
虞珂拉著宋聞買了兩份。
第一份是英國情報部香港辦事處發出第一號公報,上頭說:日本不隻進攻香港,同時還襲擊馬來西亞和菲律賓。
第二份是香港本地的報紙,就是搬運公報上大段大段的英文,變成寥寥數個中文字。
“為什麼沒有了?”
虞珂瞪大雙眼,翻著那張隻刊登一句“日本今晨對英美宣戰”的星島日報,不敢置信戰爭打響後,中文報方居然還那麼淡定。
“嗬嗬..”宋聞輕笑了聲。
作為本地人,他肯定要比歸鄉客虞珂懂得許多,平淡地說:“因為香港英文報無需經過政府核查就能發布,中文報卻必須得到華民司新聞檢查處的審核結果,才能發布。”
正如剛剛說的,政府所有官員都跑了,官老爺不上班自然是無法審核。
“這也太…也太…”
虞珂沒辦法說祖國的壞話,但港報的延緩性,她還是感受到了。
所以,這也是為什麼街頭大眾依舊如此淡定,因為信息傳遞殘缺,他們根本不知道戰爭打響後,對於香港同樣是滅頂之災。
忽然,不知道想到什麼,宋聞臉色大變。
他拉著虞珂來到九龍本地的小銀行,問:“你有要取的錢嗎?全部取出來,換成五毛、一塊、五塊…”
“我沒有通賬。”
“那我去取,你去換錢…記住要全部小額。”
虞珂不懂宋聞這個操作,不過隻是將一百港幣換成一疊小鈔,對於她來說似乎沒有損失,於是她聽話乖乖去做了,銀行也有足夠的錢換給她。
很快,她就明白宋聞取錢換錢的目的了——報道發出後,個彆知識分子都跑來銀行取錢,並且統統換成小額鈔票。
前幾個還算順利,到後麵人時,櫃台工作人員開始說:“沒有小鈔票了,給十元行嗎?”
1941年香港物價還沒有膨脹,隻有昂貴西餐廳、高級酒店會收10元以上的貨幣。
可是戰爭打響後,誰還有心思去西餐廳,住酒店呢?
虞珂有些後怕,抱緊自己的手提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