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1年12月14日星期日
一早起來,虞珂第一時間拉開窗簾。
幸好,敵軍的國旗並沒有插遍香港的大街小巷。不幸中的萬幸。
但身處戰爭時候,從來不缺壞消息。各大本地報紙停刊後,虞珂隻能將希望寄托在編輯部、出版社都在海外的外文報紙,法文英文德文,隻要能買到的報紙全都網羅了下來。
外文報紙畢竟在海外,隻更新大新聞,關於香港的部分很少。唯一有關的隻有九龍近況。
開戰一周不到,九龍的自來水廠,電廠全被炸毀了。不敢想象那邊的人此時此刻怎麼生活。
忽然,虞珂腦海裡閃過小王的身影。
那個將她送到香港的年輕船夫,他家足足有八口人,該如何在停水斷電的九龍裡生活啊?
她轉眼一看,又看到宋聞如最敬業的奴仆地忙活,隻見他取出家裡、倉庫裡所有的盛水盆,將其鋪在院子裡,然後把花園灑水管拉過來,將水缸裡全部填滿。
虞珂轉念一想,立刻明白宋聞的用意,九龍的水廠、電廠都被炸毀了,人民的抵抗便弱了——這便是九龍淪陷最主要的原因。敵軍很有可能照貓畫虎,將導彈瞄準香港的儲水塘,屆時香港停水斷電,他們該如何生活呢?
意識到這點後,虞珂加入收集水的工作。
兩人乘著還有水的時候,儘可能地儲存乾淨的自來水,至於電氣就無能為力了。
工作結束後,她和宋聞渾身都是汗,黏糊糊的,於是虞珂熱情招呼宋聞去她家浴室洗澡。
她從乾洗房裡找到乾淨的毛巾,又從爹地的房間裡找到嶄新的套裝,全新鞋子,興奮地說:“這些都是乾淨全新的,你可以使用。”
“我又不在意這些…”
宋聞的模樣看著有些拘謹。
奇了怪了,站在浴室前的他,居然比虞珂住在他家時還要放不開手腳,明明浴室那麼大,他偏要站在瓷磚正中央,腳都不願意踩在地線上。
虞珂沒有在意這個細節,她指著浴室一排的瓶瓶罐罐,說:“這個寫著shampoo的瓶子是用來洗頭發的,這個condition是護發的,body wash是洗身體的…嗯,一般用這三樣就足夠了,還有磨砂膏潤膚露這些你要用嗎?”
“我都不要,你先出去吧。”
宋聞將虞珂推了出去,沒多久,浴室裡就想起稀稀拉拉的水聲。
宋聞洗得很快,可能是擔心空無一人的豪宅會有危險,所以沒讓虞珂一個人獨處太長時間。輪到虞珂拿著毛巾衣服進去的時候,她聞了洗手間裡的空氣,沒有沐浴乳、洗發水的香味,她伸手摸了摸洗浴器的溫度,冰得刺骨!宋聞居然在12月的冬天洗冷水澡?!
虞珂不可置信回頭看向浴室門口,她知道宋聞就站在門外。
可她實在沒辦法理解,為什麼宋聞不用熱水,又為什麼不用沐浴乳?虞珂連衣服都沒有換,直接拉開房門,質問宋聞:“你用冷水洗的澡?”
“嗯…”宋聞低了低頭,“我不太會,也不想學,反正以後也用不上了。”
“怎麼會?誰知道我們要在這裡呆多長時間,又誰知道香港什麼時候斷水斷電呢,現在是還算安全的時候,就已經這麼繃緊心弦,等真正有危險的時候呢?”
虞珂雙手抱胸,難得堅持了一會兒。
就這樣,宋聞被他退回去重新洗了澡,還是虞珂親自調的熱水,又親自擠在手心的沐浴乳。
折騰了一兩個小時,兩人終於乾乾淨淨、熱氣騰騰地坐在客廳裡。
虞珂側頭打量穿著她爹地衣服的宋聞…嗯,怎麼說呢,一點兒都不合適!
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教授說,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質,宋聞就像麥田裡最高最壯的麥穗,沉甸甸的,從腦袋到品行都結滿了飽滿的果實。
他這樣的人,不太適合穿資本家衣服,感覺就像麥穗被打包成了一份普普通通的超市包裝。
“不好看嗎?”宋聞小心翼翼發問。
“不好看。”虞珂很老實。
宋聞就像被噎住了一樣,有些無語地翻了一個白眼,“我看市場裡的小人書,男主換身衣服,應該會驚豔到所有人才是。”
可能是宋聞還不算是男主吧,虞珂在心裡這樣想,沒有這麼直白的說出來。
按照她的認知,小說男主總是有錢的,白淨的,非常適合穿西裝的。和宋聞完全挨不上邊。
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嘮嗑,忽然,巨大的轟鳴聲響起。
虞珂愣了一下,下意識跑到最近的窗口,拉開一角窗簾。
隻見三架邊角銳利的戰鬥機飛來,幾乎是貼著太平山頂的豪宅,也就是從虞珂家擦過去了。
天啊。
虞珂癱坐在地上。
宋聞立刻跑過來,將窗戶拉上,將她摟在懷裡。
“沒事,彆看了。”宋聞安撫虞珂,一下一下從發頂一路摸到發尾。他們的溫情時刻多短暫,僅僅持續了幾句對話的時間,便被戰鬥機的轟鳴聲打斷了。
虞珂卻搖了搖頭,說:“我不能再繼續當溫室裡的花朵了,我得儘快適應現在香港的格局,你相信我,我從小就在英國獨自生活了。”
宋聞點了點頭,鬆開了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