竇氏生氣後,本想丟下兩個孩子獨自去滎陽。
李三娘勸說:“娘,三郎今年的身體好了許多,被二郎帶著活潑不少。二郎不需要在床邊守著弟弟,比往年更活潑了。若娘不在,祖母又向來對孫兒很縱容溺愛,恐怕我是管不住他們的。”
竇氏想著自己一離開,李世民就帶著李玄霸上房揭瓦,不由一個激靈。
於是竇氏還是帶著兩個兒子一同去滎陽。
大興城離鄭州滎陽有四百五十公裡,後世高速路自駕隻需要五個小時。
到了這個時代,至少需要三日路程。
這時關中關東的土壤肥力已經下降,大興城的糧食很難自給自足,需要東部糧食支援。所以渭水和黃河時時疏通,能夠通航。
但黃河後世三門峽那一段十分險峻,漕運十分凶險,不知有多少船隻葬身於此。
即使從秦時起,這一條水運線路就已經在使用,但這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。
竇氏帶孩子出行,自然不會去選擇強渡危險的三門峽。
待到了三門峽附近,竇氏就帶著兩個孩子下船,乘坐馬車繞過黃河最危險的路段,再乘船前往滎陽。
如果是竇氏一人出行,待到了三門峽附近,她換乘馬車後就會直接到滎陽。
但兩個孩子年幼,馬車太過顛簸,能坐船就儘量坐船,途中耗費的時間不算什麼,反正不急。
在下船後,竇氏還帶著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參觀了三門峽和砥柱山。
砥柱山露出河麵的隻有九米,實際上仿佛冰山一樣,水下還有很大的體積。
砥柱山橫在河道正中央,是黃河河道最大的“殺手”。
在砥柱底座暗礁上,曆代王朝開鑿了三處通道,稱“神”“鬼”“人”三門。漕運船隻隻有沿著這三條通道才能順利通行。
但在湍急的河流中,既看不清河麵下的情況,船隻又難以轉向,想不偏離通道何其艱難?
所以“神”“鬼”“人”三門又取“神”“鬼”“人”難渡之意。
李玄霸其實是個話癆,很有分享欲,否則他還清父母欠下的債務後,選擇的養老工作不會是當一個營銷號小編。
礙於身體的亞健康狀態,話說多了累,李玄霸就把自己的分享欲全部朝著李世民宣泄。
李世民仰望著砥柱山,聽得津津有味,時不時詢問幾句關於砥柱山的八卦。
砥柱山暗礁一直是渡河的好地方,所以又是兵家必爭之地。
李玄霸對砥柱山幾次渡河戰役如數家珍,李世民聽得滿臉激動,恨不得自己也來一場。
“但阿玄啊,既然漕運如此艱險,為何不走陸運?”李世民疑惑。
李玄霸便向二哥解釋漕運和陸運花費的區彆。
【不過隋滅之後,黃河通航條件更差,東部向關中運糧時,洛陽到陝州這段就隻能走陸路了,從陝州到長安再換回水路。哦,長安就是大興。】
李世民一愣,然後伸手使勁捂住李玄霸的嘴。
李玄霸“嗚嗚嗚”,臉憋得通紅。
正好奇地猜測三郎在和二郎說什麼,二郎居然聽得如此激動的竇氏見狀,趕緊把李玄霸從李世民的魔爪中拯救下來。
她責怪道:“二郎,你做什麼欺負弟弟?!”
李世民道:“我沒欺負,娘,你不知道他說什麼……算了,娘還是不知道好。”
小小的李世民雙手努力背在身後,仰頭看著中流砥柱長籲短歎。
如此痛苦,他隻能一人承擔。
見李世民這反應,竇氏疑惑地問道:“三郎,你和你二郎說了什麼?”
李玄霸“老老實實”道:“隻說了漕運艱難。”
竇氏更疑惑了。隻說了漕運艱難,二郎有什麼好激動的?
但無論她怎麼追問,李世民和李玄霸的“口供”都十分一致。
就是漕運,除了漕運什麼都沒說!
竇氏無奈。
這對雙生子從小到大都隻對彼此分享秘密,她這個當母親縱然心裡有些酸意,又能奈何?
上了馬車後,李世民和李玄霸立刻“和好”。李世民又湊到弟弟身邊,繼續聽弟弟講故事,並時不時和弟弟咬耳朵,向弟弟提不讓母親聽到的問題。
“先皇居然還帶著十幾萬的大興百姓去洛陽討食?”
【對啊,後麵皇帝也一樣。後來他們都住在洛陽,不肯回長……大興了。】
“那為什麼要把都城建在大興?”
【這個很複雜,要從元氏建立的北魏說起。】
“你慢慢說,我慢慢聽。”
李世民往弟弟嘴裡塞了一顆果脯,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顆果脯。
弟弟一顆,我一顆;弟弟一顆,我一顆。
待李玄霸說不想吃了,李世民就把果脯全塞進了自己嘴裡,然後摸出肉乾,掰碎後弟弟一塊,我一塊,弟弟一塊,我一塊……
李玄霸說不想吃了,李世民再換。
直到李玄霸說徹底吃不下了,李世民才把水杯遞給李玄霸,自己吃自己的,繼續聽“故事”。
阿玄講的曆史故事,可比自己看史書有意思多了。
竇氏實在是好奇,又問了兩個孩子在悄悄說什麼。
曆史中的事沒什麼可瞞著娘親的,李玄霸道:“我在和哥說八柱國和定都大興的事。”
“八柱國啊……”竇氏對李世民招了招手,讓他彆老往已經熱出一頭汗的李玄霸身上蹭。
李世民換到竇氏身邊,不嫌熱地依偎在竇氏身邊。
“二郎和三郎知道八柱國是哪八個將軍嗎?”竇氏問道。
李世民點頭。
李玄霸也在心裡過了一遍八柱國的事。
北魏八柱國為宇文泰、元欣、李虎、李弼、趙貴、於謹、獨孤信、侯莫陳崇八個人。
李虎是李世民的曾祖父,後代世襲隋朝的唐國公;李弼的曾孫就是會和李唐爭奪天下的李密,後代世襲隋朝的邢國公;於謹在北周封的燕國公,也在隋朝繼續延續。
趙貴原封北周楚國公,獨孤信原封北周衛國公,侯莫陳崇原封北周梁國公,都卷入北周皇室鬥爭被殺。但他們的後人在隋朝雖沒有襲爵國公,但都身居高位,皆拜在隋朝拜大將軍。
宇文泰是北周的奠基人,直屬後裔已經被楊堅屠滅;元欣是北魏宗室,才入八柱國之列,代表是北魏皇帝的力量,改朝換代時也已經衰退。
但每一代皇帝為了彰顯對前朝的仁慈,都會讓前朝皇族旁係族人為官。特彆是在改朝換代中有突出貢獻者,更是深受他們信任。所以宇文氏皇族和元氏皇族雖然被滅,但宇文氏家族和元氏家族仍舊在隋朝地位不低。
竇氏也在和兩個孩子講解她所知道的八柱國:“八柱國在元氏北魏起家,曆經東西魏、北周齊,到如今隋朝,彼此間互相聯姻,同氣連枝。正如同樣在元氏北魏起家的五姓七望一樣。”
“以八柱國代表的原北魏勳貴掌控邊鎮軍隊,是從部落製脫胎而來,是隋的‘武’;五姓七望手中曾有鄔堡私兵,現多編入府兵,不能再私自用兵,撐起了隋的‘文’。”竇氏拍著李世民的手背,慢條斯理道,“五姓七望與八柱國後裔一樣,也多是彼此聯姻,不與外人通婚。”
“大隋皇室地位穩固,天下已定,恐怕我等手握軍權者會讓陛下忌憚,由武慢慢轉文,或許是一條必走的路。”竇氏微笑道,“唐國公府的宗婦不再與武將聯姻,而換成清貴的五姓七望。或許陛下會認可我等忠誠之心。”
竇氏心裡確實很高興。雖然丈夫沒有聽從自己的諫言,但對皇帝還是有一二分警惕,對唐國公府之後的路也有清醒的認知。
現在天下已定,這天下是楊氏的天下,不再是曾經如部落公舉般的北周武勳共有的天下。
隋文帝在位時,就不斷削減武勳的力量。
無論是府兵中漢胡兵力混雜,還是讓親王取代原本的北周武勳統領軍隊,都是隋文帝削弱武勳的表現。
再者天下安定後,能打的仗也不多了。武勳家族還是由武轉文,富貴方可長久。
這天下文武大臣本就是相互轉化,沒有太明顯的界限。唐國公府隻要與五姓七望聯姻,就能順勢借由五姓七望的清名走文路。
李建成在大興城好友也多是關中郡望子弟,在士族子弟中頗有名聲。
李世民翹翹小腳:“那這場婚姻,對我家來說很重要噢。”
“是啊。”竇氏聽著李世民可可愛愛的語氣詞,忍不住把李世民抱進懷裡揉了揉。
李玄霸往旁邊悄悄一動。
竇氏已經不年輕的臉上露出仿佛還是二八少女的調皮微笑,把想躲走的李玄霸一把拉進了懷裡,一起揉。
李玄霸有氣無力道:“娘,擠著好熱。”
竇氏笑道:“娘不熱。”
李世民道:“我也不熱!”
李玄霸道:“但我熱。”
李世民道:“阿玄,你不能不孝。娘和哥哥都不熱,你也不熱,乖。”
李玄霸:“……”
好想揪掉二哥額頭上留的那一撮呆毛,氣!
……
知道了與五姓七望聯姻的必要性,李世民眼中燃起了鬥誌的火焰。
李玄霸覺得二哥有病。
又不是你娶妻,你燃什麼燃。
但李世民燃了,李玄霸這個雙生子也隻能被動被李世民點燃。
“說吧,哥,你要做什麼?”李玄霸被李世民晃得頭昏腦漲,“說完睡覺,困。”
李世民壞笑:“你說我們去鄭家,他們肯定會考校咱們的學識,好判斷兄長的學識。”
李玄霸立刻猜到了二哥想做什麼:“你是讓我幫你作弊?”
李世民一本正經道:“什麼叫你幫我作弊?是我們倆一起作弊……不對,我們是憑借自己的本事贏過他們,怎麼能叫作弊?”
李玄霸雖然不想給李建成撐麵子,但“打臉”世家這種事,是個穿越者都喜歡做。
作弊算什麼,外掛就不算我們自己的本事嗎?我們是憑借自己的本事贏的!
“不過我們主動挑釁鄭家子弟,恐怕會拉低他們的印象。”李玄霸就燃了一丁點,立刻恢複成不可燃燒物,他打著哈欠道,“快睡吧,彆搗亂。好不容易見一次父親,你想挨父親的揍嗎?”
李世民嘟囔:“耶耶才不會揍我……好吧,不主動挑釁。那如果他們主動挑釁我們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