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說藩王都會前往封地就藩,怎麼林驥這個時候會在長安?
在長安也就罷了,偏偏她昨晚剛夢見他,他今天就殺到了殷府?
不行,她要去看看,夢裡她實在看不清長相的男人,究竟長了幾個三頭六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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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衛遠嵐去世後,冉氏給殷琬寧身邊換了好多波服侍的人。殷琬寧雖不聰明,卻也知道冉氏的用意,故而與婢女婆子們都不親近,走哪兒都獨自一人。
像林驥這樣的貴客,殷俊自然會在正廳鄭重接待。
殷琬寧小時候貪玩,曾在這正廳裡發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。從這裡向正廳裡看去,雖然並不能完全窺見正廳全貌,但若角度合適,也能看清堂上人的臉。
幸好,現在府上的人都忙著招呼貴客,無人發現她已經悄悄溜到了那個角落。
直直看出去,殷琬寧自然先是看到了坐在下首的父親殷俊。
殷俊今年三十有八,藏青色圓領袍一絲不苟,烏黑襆頭挺闊服帖,羊尾胡順滑水亮,一看便是保養得宜。
今日,本該好好待在潞州的周王林驥突然登門,殷俊頗有些受寵若驚,可到底是官場老油條,他自詡也還算是應對得宜。
而殷俊對麵的上首處坐著的,自然就是殷琬寧想要看清容貌的林驥。
林驥的身後,站了個高大挺拔的青年,一臉冷酷,生人勿近。殷琬寧瞧他那體格,明顯超出殷府上的家丁不知多少倍,不由胡思亂想:
連林驥的手下都這麼魁梧,那林驥本人,是比他手下壯,還是虛?
夢裡的他那樣對自己,怕是……
殷琬寧搖了搖腦袋,努力把那些聽起來烏七八糟的想法擠掉,穩定心神,定睛細看。
林驥此時正側著身,沒有說話,不知在做什麼。
他穿著一身石青色的長袍,腰上環著玉帶,雖然坐著,不知他身量幾何,但下擺處曲起的長腿,已經說明了此人並不比他那魁梧的手下差。
殷琬寧不自覺咽下了口中的津液,櫻唇微張,竟然隱隱開始期待,那張臉轉過來,究竟會是什麼模樣。
而此時,正在俯身摩挲著殷府奉上來茶盞的林驥,忽然覺得,在他看不見的暗處,似乎有好奇的目光投來。
一向沉穩自持的他,莫名緊了緊衣領。
今日睜開眼,林驥發現自己竟然重回了二十二歲這年。
此時皇嫂裴玉容剛剛宣布第八次懷胎,朝堂上和地方上,也還維持著表麵上的和諧,一切看似風平浪靜。
他雖在六歲那年,便被已經做了兩年皇帝的大哥林馳,匆匆趕去潞州就藩,十餘年來也一直保持著對皇權的極度尊敬、從不在未獲召時私入長安,但暗地裡,他為了尋訪名醫和方士,不知偷偷來過京畿多少次。
重生之時,他發現自己又在京畿附近。
前世,他雖然在林馳暴崩、林衡之即位之後迅速大權獨攬,成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,卻也被私欲裹挾,釀成了之後難以挽回的大禍。
既然命運將年輪撥回了這一刻,他便不能再任由前世之事重蹈覆轍。
皇嫂裴玉容是因為難產而母子俱亡的,此時她也已經有孕,林驥身為小叔子,自然不能隨意插手皇兄宮闈私事。
林驥身份雖然高貴,卻也頗有些敏感。
他是先帝德宗最小的兒子,排行第六,也是六歲那年便去了潞州就藩。在後來的十餘年中,他剩下的兩個、活到成年就藩的哥哥林駟和林騅卻先後暴亡,俱是並未留下子嗣。
在此時這個當口,他和大哥林馳,已經成為德宗僅餘的兩支血脈。
林馳隻有一個宮女所生的皇子林衡之活到了五歲,林驥雖已二十二,卻一直沒有娶妻,潞州周王府內,連稍微年青一點的女子都沒有。
因而,若林驥突然未奉召入長安,對林驥早有忌憚的林馳,想必也會生出旁的想法。
但,林驥等不及了。
想要一步登天,就必須要先下手為強。
他雖從未對殷琬寧動過心,但殷琬寧的“天生鳳命”和她姣好的身子,都在不斷引誘他,不管不顧登了殷府的大門。
前世,他圖她的色和名,對她肆意占有。攝政王與新寡太後的緋聞,幽幽漫出了大明宮牆,在長安城中,也傳得沸沸揚揚。
林驥不愛殷琬寧,她也同樣恨極了他。偶爾事後饜足,他起了興致抱著她想多說一些話時,她隻會咬牙切齒,即使被指尖和薄唇造得麵紅耳赤,也絕不多吐一個字。
“殿下,”殷俊自然不知麵前突然造訪的林驥那些隱秘的心緒,見他凝著茶盞久久沒有動作,額上已然沁出了一些細汗,“可是這茶太粗,殿下喝不習慣?”
林驥收回手指,並未轉身,也沒有答話。
殷俊又抬首看了一眼林驥身後同樣麵無表情的手下,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,方才開口:
“殿下久居潞州,微臣——”
“周王殿下!”
卻被正堂之外的另一個女聲打斷,原來是冉氏親自端了幾盤點心,不見自己夫君的麵色,滿臉堆笑,徑自走到了林驥身前放下。
“這是臣婦剛剛才親手做好的點心,請周王殿下品嘗。臣婦的手藝,雖然比不上宮裡的禦廚,但好多吃過的貴婦夫人們,都誇臣婦的手藝好呢!”
殷俊麵色一沉,額上的汗更重了,想要發作斥責,但又不好給林驥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林驥隻微微點頭,仍是不動聲色。
殷府的情況,他在前世便已經知曉。
殷俊雖出身落魄寒門,但一心埋頭苦讀,二十一歲那年,先是一舉在春闈中了二甲進士第十名,有了入仕的機會,而後又被長安豪族衛家相中,做了上門女婿。時至今日,已官至從三品禦史中丞,掌管整個禦史台。
殷俊曾受衛家大恩,卻在慢慢發跡之後過河拆橋。不僅在發妻衛遠嵐在世時,便與爬床的通房冉氏生下了兩個兒子,衛遠嵐離世後,殷俊更是索性把三個子女的姓名,都改回了殷氏的字輩排行,並抹去了所有與衛氏有關的痕跡。
殷俊的人品為許多人不齒,林驥也隻做表麵敷衍而已。
但前世,在殷琬寧懷著身孕下落不明時,卻又是殷俊主動密告林驥,殷琬寧乃衛遠嵐與外男所生,多年以來,他從未把這個秘密告知第二人。
明知發妻紅杏出牆卻一路隱忍,林驥也不由又對殷俊多了幾分同情。
至於冉氏,這也是林驥第一次見。雖早已知曉冉氏出身不高,言行舉止難免輕浮,但看著麵前幾盤油汪汪的點心,林驥仍下意識掏出巾帕,擦了擦可能被濺上了油點的手指。
不過,這舉動落在冉氏眼裡,卻變成了周王殿下想要用手直接拿她做的點心品嘗,她暗自竊喜,連忙接過宮氏遞來的銀筷,捧到林驥麵前:
“殿下,用筷箸吃,拿手多不方便。”
殷俊自覺尷尬無比,輕咳一聲,準備將這“點心”的插曲蓋過去:
“周王殿下蒞臨寒舍,微臣闔府蓬蓽生輝。隻是,據微臣所知,殿下久居潞州,一向淡泊,微臣所掌之禦史台又全與藩屬無連,不知殿下前來,究竟所為何事?”
“貿然上門,是為求娶。”林驥不假辭色,肅然答道。
這短短八個字,不僅震驚了正堂上的殷俊和冉氏,
同樣,也隱隱約約,傳到了還在偷看的殷琬寧耳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