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6
眼看著謊言又要被戳破,說殷琬寧一點都不緊張,必然是假的。
她真的很害怕。
她很想把他當成大好人……可是好人,不應該連笑起來,都讓她覺得遍體生寒吧?
這男子若是發現她在撒謊,臨時變卦,把她直接送回殷府,可要怎麼辦?
汗水從她額間悄然滴下,落在了被她揉得皺巴巴的褲腿上。
小嘴張了張,蹩腳的謊話已經到了嘴邊,又被她咽了回去。
她一向是不擅言辭的。
說多錯多,若是她不回答,又會如何?
想到這,殷琬寧又悄悄抬眼,看了看麵前的陌生男子。
他已經收了笑容,目光也沒有在她這裡,而是平視前方。
從下往上的仰視,總能多生一些壓迫感,儘管這麼看,他的睫毛在眼下落了陰影,但她總覺得,他是知道了些什麼。
明明剛剛還在逼問。
像早預料到她無法自圓其說,等待著她自動自發,揭穿她拙劣的謊言。
“我……到了長安有一些時日了,所以口音也跟著變了不少,這……很難理解嗎?”
殷琬寧為自己的急智慶幸,不再攥著褲腳,而是長長舒了口氣。
“理解倒是不難,”男子回答很快,讓她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,“隻是你這長安口音太重,不說,我以為你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。”
她又攥緊了褲腳。
他的語氣,聽不出是在開玩笑,還是在認真表達。
總之,剛剛因為他能大方送她出城的慶幸和豁達,不僅迅速煙消雲散,現在還多生了局促和窒息之感。
長安怎麼這麼大?
他們怎麼還沒出城?
殷琬寧不敢再開口,搖晃的馬車裡,她生生屏住了呼吸。
身上的衣服本就是府上小廝的細布,那褲腳被她攥著,快要生生戳出一個洞來。
車廂空間狹小,她雙腿蜷縮著,儘量不讓自己擋住他,但這樣的努力沒有用——
肉擠肉,那雙被她不小心摸過的、結實無比的小腿,隻能被迫壓在她之上。
還好他一動不動。
否則,她會立刻想起夢裡的那個人,似乎也有一雙這樣的腿。
被這樣的腿鎖住,恐怕就算使了吃奶的力氣,也是逃不掉——
就在殷琬寧因為緊張,而開始不由自主胡思亂想的時候,馬車終於停了下來。
“殿——”
“下車。”男子搶白,自己卻沒有要動彈的意思。
殷琬寧卻顧不得其他,從軟座之下迅速拽過包袱,雙腿繞過他的,急急忙忙,便跳下了車。
為了防止被他再逮回去,她連半個謝字都沒說,用生平最大的速度,一溜煙,往出城方向跑了去。
而車上的林驥一動不動,隻有依舊置於雙膝之上的頎長手指,微微回收。
小腿上還殘留了一點溫度。
“殿下?”馬夫哪敢計較周王殿下的搶白,車簾內遲遲沒有動靜,他忍了又忍,才小聲試探。
“去殷大人府上。”林驥這才淡淡吩咐。
折返的馬車比先前更快,即將到達殷府門口時,林驥掀開側簾,卻看見正要匆匆出府的殷俊。
殷俊今日一大早,便接待了從宮裡來的傳旨太監。聖上林馳親賜恩婚,讓他那便宜女兒殷琬寧,嫁給周王林驥做正妃。
這樣天大的好事,殷俊喜不自勝,自然是求之不得。
可壞就壞在,那太監入府來的一刻鐘之前,剛剛有殷琬寧處的婆子來報,說大小姐卷走了所有財帛,已經在昨晚失蹤了。
這下,好事就立刻變成了壞事。
天子賜婚,未來的周王妃卻不見了,這不是把“抗旨不從”四個大字,明晃晃地寫在他殷俊臉上嗎?
殷琬寧可是身負“天生鳳命”讖語之人。
殷俊可不想平白無故遭難,在第三波派出去找人的奴仆們回來之後,殷俊終於坐不住了。
為今之計,隻能進宮麵聖,先借口殷琬寧突然生了急病,病情嚴峻,拖延一些成婚的時日再說。
剛一出府,卻恰好看見昨日登門的“當事人”——周王林驥,從一輛看起來十分破舊的馬車上下來,似乎也是正要找他。
林驥昨日曾開口說要見長女,殷俊雖然覺得不妥,卻礙於林驥的權勢,實在拒絕不了。
哪知殷琬寧在關鍵時刻也不給他麵子,他都吩咐人去找她過來見客了,卻生生讓林驥在殷府的正堂裡,等了整整一刻鐘。
殷俊對林驥拂袖離開時的神色記憶猶新,心想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麼,就這樣得罪了這個年青的藩王。
而屋漏偏逢連夜雨,聖上賜婚,殷琬寧卻徹底失了蹤。
人還沒找回來,倒是林驥再次主動上了門。
殷俊已經無暇細思堂堂周王為何會乘坐那樣的馬車,他捧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,隻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。
“殷大人,”林驥的麵色,倒是似乎比昨日要好了一些,也不知是不是殷俊實在慌亂,竟生了錯覺,“殷大人的麵色似乎不太妙,可是出了什麼事?”
殷俊攏了攏衣袖,努力忽略掉額上沁出的汗水。
“殿下……”
他還在猶豫,不知該不該先向林驥告知實情。
“本王失言了,”林驥卻搶先一步,麵色裡竟然還帶了一絲極為罕見的謙遜,“要不了多久,本王就該喚殷大人一聲,嶽丈大人。”
這一次,殷俊終於忍不住,掏出袖中的巾帕,反複沾了額頭的汗水。
“殿下身份尊貴,微臣……微臣實在不敢造次。”
林驥負手,隻瞧著麵前殷俊的狼狽,微微躬身,將自己湊得近了一些:
“既然本王與殷大人不久後便是一家人,殷大人有什麼難言之隱,不妨直說?本王雖然不常來長安,但陛下眼裡,到底還是有本王這個幼弟的,否則,也不會那麼輕易,便答應了本王的請婚。”
林驥身材高大挺拔,縱使是自詡長安中難得豐神俊逸的殷俊,在他的麵前,也要感歎一句自愧不如。
昨日是自己小瞧他了,殷俊再一次追悔莫及。
林驥的話聽起來謙遜,實則包含了許多的威脅之意。
殷俊本就理虧,林驥這樣一說,原本混亂的思緒,更加理不清,他忍不住抬身,向麵前意氣風發的天子親弟跪了下去:
“微臣死罪!請周王殿下恕罪!”
“大人,這又是為何?”林驥語帶不解,卻絲毫沒有讓殷俊起身的意思。
“是微臣管教不嚴,小女殷琬寧實在頑劣……今日,陛下賜婚之前,她便已經卷了財帛,偷偷跑掉了!”
“哦?”似是驚訝,又似是疑惑。
“小女生母早逝,從小便養在深閨,微臣自忖對她仁至義儘……也許是她平日裡實在無聊,看多了不知從哪裡淘來的話本子,不甘於嫁為人婦草草一生,才想著卷了財帛,到外麵去闖闖。這孩子從三歲起便失了生母,微臣這個做父親的,一心忙著為朝廷效命,體貼她生活起居之事自然交由拙荊冉氏。可能是冉氏這個後母做得不夠本分,竟然連她何時生了這樣忤逆的心思都不知,放任至今,她才闖出了今日這般大禍來!”
言語之間,儘是在推卸責任。
即使已知曉背後的部分緣由,林驥也十分不悅。
“本王愚笨,聽起來,似乎令愛的攜款失蹤,與殷大人這個親生父親,並沒有什麼關係?”林驥便順著殷俊的話語。
“這……”殷俊倒是不接茬,頓了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