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識 沿著喉嚨滑入(1 / 2)

014

高掛的豔陽,突然在此時露出了猙獰的麵目。

日光熱烈灼人,殷琬寧被刺到閉上了眼,抬手,用掌心擋住。

她還在回味陸子驥的提議。

若是她打賭輸了,就要為他做一件事。

他要她做什麼?她能做什麼?

他可親口承認了,沒有龍陽之癖。

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,殷琬寧默默轉身,將陽台的那幾扇門,一扇一扇,緩緩關上了。

陽光可以透過乾淨無塵的玻璃照進來,卻因為多了一層遮擋,再也無法張牙舞爪。

這下滿室冷靜,她也可以冷靜下來。

若陸子驥已看穿她的女扮男裝,甚至看穿了她的身份,他應該直接戳穿。

而不是在這裡似是而非吧。

“你,你要我做什麼?”背靠在門上,頭頂有被玻璃折射過的溫暖陽光,給了她一點點底氣。

“你先說,賭不賭。”這使得陸子驥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咄咄逼人了。

殷琬寧實在很想拿回自己的東西。

耳環,玉佩。

她在這個世上本就沒有多少牽掛和寄托,耳環是祖母喬氏留給她的遺物,玉佩是與生父談承燁相認的信物。

她不能一直被陸子驥拿捏。

拿回來了,她才能掌握主動,若是哪天實在受不,不想繼續留在他身邊,自己隨時都可以跑路。

再說,即使陸子驥是灰鷹的主子、自詡對灰鷹了無智障,她也不一定會輸。

陽光照得她淺發暖融融,殷琬寧點了點頭,最終同意了。

去叫客棧的人送午飯上來的時候,她又一次聽到了樓下大堂裡,幾個人討論妙荷姑娘的事。

花豔樓,是雍州城裡最大最豪華的青樓。

而妙荷姑娘,自從掛牌出山以來,便很快成為整個雍州城內勾欄瓦舍身價最高的姑娘。許多豪門貴胄、脂粉常客,一擲千金,都隻為博美人一笑,與美人共度良宵。

但幾天之前,花豔樓裡突然傳出風聲,說妙荷已經自己攢夠了贖身的銀兩。

她平生所願隻為脫籍,許一良人為妻,所以決定以拋繡球的方式招親,繡球不管被誰拿到,隻要那人未娶妻,都是她未來的夫婿。

之後,無論是盛大的婚禮、婚後的所有開銷,都由她來出資,唯一的要求,隻是他們的孩兒跟她來姓,其他種種,俱是無須考慮。

殷琬寧向陸子驥轉述這些的時候,陸子驥正在慢條斯理用著午飯。

開水白菜和八珍豆腐盒,配一道紅果木烤的肥美鴨子。

七寸六分長的銀筷,方頭燒藍的梅竹雙清紋飾,卡在他修長的指節裡,為他更添了幾分清冷。

她想,銀這個東西雖冷,卻不如玉,更契合他的氣質。

但他偏偏又是個商人,最應該沾染金銀銅臭。

“拋繡球招親,實在獵奇,我從前也隻在話本子上見到過,沒想到今天,也能眼見為實。”

陸子驥卻另起了話頭:“話本子?你識字嗎?”

殷琬寧點了點頭。

“噢?”他卻放下了那雙銀筷,目光落在了她理所當然的臉上,“是誰教你識字的?”

“殷府大小姐?”

他們明明在討論灰鷹和妙荷姑娘的事,怎麼又被他轉到“殷琬寧”頭上去了?

但她之前已經為自己編造了一個窮苦的出身,如果說她小時候就讀過書,更容易露出破綻。

殷琬寧無奈點點頭。

“這個殷府大小姐很有意思,”陸子驥頓了頓,“教人識字,是為了讓他不被人騙,她怎麼還讓你看那些沒用的話本子。”

提起話本子,殷琬寧不由胸中一熱,這可是她過去孤獨生活的快樂源泉,她容不得陸子驥這樣汙蔑。

“殷府大小姐就喜歡看話本子,她教我識字,把那些話本子給我看、給我講,又有什麼問題?”

也許是她的音量提高,也許是她的小臉漲得通紅,陸子驥伸出骨節分明的長指,輕輕敲了敲桌麵。

回響清脆。

他讓她坐下來,和她一起用飯。

“以後用飯,不必和灰鷹一起。”

殷琬寧拿過桌上另一副備用的碗筷,卻並未開動。

“拋繡球招親,此事風險巨大。如果那妙荷姑娘頭腦清楚,一定不會用這樣的辦法來輕易托付終身。”

陸子驥繞回了最開始的話題:“除非,她有難言之隱。”

開水白菜湯底濃鬱,夾起一片菜葉,滴滴答答掛著。

她聽了他的分析,不由地點了點頭。

“既然她有難言之隱,以灰鷹的優秀,她見到灰鷹,一定會將自己的難處說出來。”

“你與灰鷹相識不過兩日,連你都說,灰鷹心腸熱,好打抱不平。眼前的美人向他哭訴難處,他難道還能坐視不理?所以,你輸定了。”

一番分析,結論是她必不會贏。

殷琬寧用筷子撚了一點沾著肉鬆的豆腐,細白嫩滑,像她的皮膚一般:

“那可未必,就算你推斷是真的,妙荷姑娘確有難言之隱,灰鷹也想幫妙荷姑娘,卻也不是隻有娶她、隻有一直待在花豔樓這一條辦法,他隨時都可以回來。”

陸子驥把視線從她的鵝蛋臉上移開,聲音沉沉:

“花豔樓是雍州城第一大青樓,燈紅酒綠、衣香鬢影,灰鷹從小沒怎麼接觸過女子,難保不會亂了心智。”

豆腐沿著喉嚨,經過胸腔,再緩緩滑入脾胃。

殷琬寧享受完極致的口感,這才發問:

“你對青樓,十分了解,看來肯定是經常去的。”

陸子驥斜了她一眼,不辨喜怒,隻反問道:

“你呢?你覺得呢?”

她輕咬嘴唇,決定先不嘗那勾引了她許久的果木烤鴨,直視他略顯輕漫的眼:

“你那麼有錢,長得又好。話本子裡都寫了,你這樣的公子哥,即使娶到的夫人國色天香、完美無缺,也一定不甘心一生一人,一身風流無處發泄,不僅美妾和通房成群,也時常流連秦樓楚館,十天有八天不回家。”

林驥不曾想,她這小小的、漂亮的腦袋瓜,竟會裝有這麼多奇怪的東西。

從前的日子,她一定是十分孤獨的,不然也不會看那麼多話本子。

不想多費口舌,他隻用三個字來否定:“你錯了。”

但麵前的鹿眼姑娘顯然並不接受他的反駁,圓腮鼓起,長睫微張:

“嘴長在你那裡,你當然想怎麼說都可以,不承認就算了。”

而生平不愛言語的林驥,卻也鬼使神差多了幾分好勝之心,難得端正,一字一句說道:

“我陸子驥,敢作敢當。”

“那你說說,你為什麼會對青樓,這麼了解?”果木烤鴨的清香浮油盈在她的櫻唇上,鮮亮多汁。

堵住最好了。

壓住胸中躁動,林驥依舊麵色不改:

“我是商人,行商時走南闖北——”

客棧的小二卻在此時敲門進來,說有一封從花豔樓寄來的信,要親呈陸公子。

待陸子驥接過信,客棧的小二適時離開,他才展開那染了脂粉香氣的信紙,略微掃讀。

“灰鷹請我晚上去一趟花豔樓。”

“所以,我們兩人的打賭,你輸了。”

殷琬寧嘴裡的烤鴨頓時不香了:

“我輸了……行吧,那你準備讓我,為你做一件什麼事?”

卻不想陸子驥雲淡風輕,將那封信沿著原先的折痕折回去:

“還沒想好,先欠著。”

這東西還有欠著的一說?

拖久了,他會不會提什麼過分的要求?

到時候,她又要怎麼辦?

她果然還是處處受製於人的。

剛剛還擲地有聲的質問,一眨眼,殷琬寧隻覺得一股委屈彌漫,壓得她心口發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