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早早地出了太陽,清晨的陽光不到辰時映上小木樓,魏郎君果然也準點坐在了木樓高處。
“怎麼了?”她鼓著腮幫子,含含糊糊地問。
素秋悄聲說,“娘子忘了?昨天才當麵應下隔壁,每天做一碗湯餅送過去……”
葉扶琉‘嘶’了聲, “早上忙木料的事,湯餅忘了做了。”
榾柮兒包的是菜肉雙餡,雞汁麵湯鮮香撲鼻,肉香裡混雜著野菜清香越過院牆,木樓高處的魏郎君又沒有聞到不清楚,他身邊站著的魏大肯定是聞到了。
兩邊視線對上的同時,魏大重重地咳了聲,麵露期待之色。
葉扶琉當機立斷,立刻從鍋裡盛了滿滿一碗榾柮兒出來,往圍牆對麵示意,“魏郎君連著吃了幾天湯餅了,朝食換點口味如何?早晨新鮮做的菜肉榾柮兒,老母雞湯底,給魏郎君送一碗過去嘗嘗?”
魏大果然不計較,立刻應下,滿口地道謝,“多謝葉小娘子!”興衝衝地奔下木樓,過來葉家拿朝食,迭聲地道謝。片刻後,捧著溫熱的湯食蹬蹬蹬直上木樓,屏息靜氣,把白瓷碗小心地放在魏郎君麵前。
隔著兩道院牆,葉扶琉坐在自家庭院的石桌邊吃雞汁菜肉小榾柮兒,魏郎君坐在牆那邊的木樓高處,掀開碧紗籠,拿湯匙慢慢舀了舀,喝了少許湯,咬了一口。
葉扶琉饒有興致地盯了片刻,低頭和素秋咬耳朵。
“猜猜看,魏郎君今天吃幾口。”
兩位少女貌似斯文地對坐低頭吃榾柮兒,邊吃邊輕飄飄掃過眼風,心裡默數。
素秋悄聲念,“吃了兩口了,三口了……第四口了。娘子,魏郎君真的愛我們家的吃食。”
葉扶琉:“噓,輕聲點兒。隔壁魏大說,他家搬來鎮子兩個月了,沒見魏郎君一頓吃用超過五口。數著點兒,看今天能不能破了。”
“第四口用完了,在舀第五隻榾柮兒……哎喲。”素秋扼腕,“魏郎君的湯匙放下了。”
兩人嘀咕著用完了朝食,收拾碗筷,騰出地方,讓木匠把廊下的木料拖出來繼續打磨去黴。
木樓上的魏郎君用了五口的雞汁小榾柮兒,放下湯匙。魏大站在旁邊默默計數,表情複雜,一句話不敢當麵多說。
葉扶琉收回目光,重新攤開紙筆,繼續修改花梨木燈台的畫樣。心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想,隔壁魏郎君的病可真稀罕,吃食不按分量,按入口的數目來。
五口湯餅就算吃過一頓了,五隻榾柮兒又算吃過一頓了?
這病實在說不清。
——
一牆之隔,魏郎君盯著湯碗。
定窯白瓷荷葉邊碗,是昨天送過來的同一隻。雖說是匆匆送來,不忘搭配一隻同套的荷葉邊白瓷匙,防塵防蟲的碧紗籠嚴實蓋住碗沿。
魏郎君垂眸望向碗裡澄亮濃香的雞汁榾柮兒湯,雪白瓷碗搭配清澈雞湯。或許是想到病人忌口,老母雞湯表麵的一層金黃油脂被仔細撇去了。
匆忙準備的一碗簡單朝食,顯出細致心思。
“葉小娘子年紀不大,著實熱心腸!”身側的魏大心懷感激,讚不絕口, “是個難得的好鄰居啊。”
魏郎君轉向圍牆這邊。
視線盯了眼庭院裡蹲著、吭哧吭哧打磨木料的木匠。
看了須臾,視線挪開了。
“拿人手軟,吃人嘴短。”他繼續眺望遠方漫卷的朝霞,“所以說,葉小娘子是個伶俐人。”
魏大壓抑著激動,嘴裡應道,“郎君說的是。”心裡默念,“大清早的就說了長句了!”
郎君原本就不是多話的性情,自從搬來江南後,更是避不見生人,性極緘默,從早到晚一言不發。
有時魏大推開書房的門,看到獨坐在窗邊的暗影,他時常有個錯覺,仿佛此地主人已經不在了,屋裡隻剩下個殘留在人間的虛影。
魏大激動地臉色泛紅,刻意東拉西扯,引主人在木樓上多曬一會兒太陽,多說幾句話。
他抬手往圍牆對麵指,“難怪大清早怪吵的,原來是隔壁開始修補祖上留下的舊家私了。這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計,葉小娘子有孝心啊。嘿,牆邊還堆了許多的磚頭,滿院子挖得坑坑窪窪的,是打算開條新道,鋪磚地?”
隨著他絮叨,魏郎君的視線也從天邊朝霞轉開,視線掠過牆邊堆成高摞的幾百塊磚瓦,滿院子新挖的坑坑窪窪,最後落在葉家的當家小娘子身上。
葉家小娘子吃飽喝足,畫好了燈台圖樣,正抱著個眼熟的小楠木盒子坐在廊下,低頭專心搗鼓著什麼。
初夏的陽光落進了隔壁的庭院,從枝頭綠葉間落下,細碎明亮的光線落在葉小娘子的肩頭。
她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形,人生得玲瓏秀氣,纖細的側影輪廓籠罩在一層淡色金光裡,睫毛濃長,視線專注,蔥白色的指尖一遍遍地撥弄著楠木盒密鎖,鼓搗了半天也打不開。
魏郎君罕見地彎了彎唇。
魏大心裡狂吼,“有動作反應了!葉小娘子沒說錯,郎君就該多見見生人!”
表麵上極力裝作平靜模樣,繼續絮叨,“葉家家大業大,又是個小娘子當家,招賊啊。葉家抓到送官的那胡麻子已經是第幾個了?依我看,何必送什麼縣衙門。地上現成的坑,直接往坑裡一推,把賊人埋了不就得了。”
魏郎君破天荒地又彎了彎唇。
還沒等魏大心裡無聲大吼,魏郎君盯著隔壁滿地的坑,慢慢說了今天一個早晨的第二句話。
“誰說她家沒埋過?”
魏大:?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