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其實並無什麼規矩。隻不過將死之人,失了味覺、嗅覺,咽喉潰破。無論吃用什麼,味如嚼蠟;冷食熱食,難以下咽。勉強多吃幾口,除了浪費米糧,有何益處?”
素秋震驚地瞪大了眼,“啊……”
葉扶琉一雙漂亮的烏眸也瞪得滾圓。
木樓上靜了片刻,葉扶琉思索著問,“咽喉潰破,吃食引發疼痛,難以下咽……那飲水呢?”
魏郎君看了她一眼,端起茶盞抿了口溫茶,取過帕子,緩緩擦拭唇角。“飲水入喉,有如刀絞。”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葉扶琉恍然道,“確實是極罕見的病症。”
“食物入了口,於我都是一樣的。”魏郎君握著茶盞,依舊垂眸看自己的手,“以後粥飯不必再送。倒是昨晚的陳酒入喉,尚有些滋味——”
他說到這裡頓了頓,素秋聽明白了言外之意,又是倒抽一口涼氣,在背後猛扯衣袖。重病纏身的郎君,昨晚喝了兩杯冷酒差點丟了半條命,還想喝酒!娘子千萬彆答應他!
葉扶琉偏偏應下了。“行啊。昨天從梨樹下挖出了兩壇陳年老酒,還有一壇沒開封,等下給你送過來。”
聽她並未阻攔,魏郎君倒有些意外,眉宇間的淡漠倦色舒展開幾分。
兩邊劍拔弩張的態度緩和下來,他瞥了眼木梯口方向。
話說完了,葉小娘子該帶人下樓了。
葉扶琉裝作沒看見,繼續問。“說起來,魏家陸續請了不少郎中。開的藥方子有效麼?”
“治不好。”魏郎君的目光挪去昏暗的木樓外,凝視著天邊明亮的天色。
昨晚送來的燉肉羊湯,看著著實鮮美,隻是他聞不到什麼,毫無食欲。倒是那壺陳年佳釀,他還能聞到一絲酒香,能品到辛辣之氣。
“昨夜一時興起,喝了兩杯,總算未辜負江南好月色。——言儘於此,葉小娘子請回。”
連篇長句消耗不少精力,說到後來,嗓音低到幾乎聽不清了。他坐在木椅上緩了良久,吃力起身,秦隴大步過來攙扶。“魏郎君要下樓?我扶你下去。”
魏郎君起身走出幾步,路過葉扶琉身側時,停步淡淡道了一句。
“葉小娘子今日奔波辛苦。魏某這處宅子無甚好東西,隻放了些用慣的舊物,不堪相贈。等魏大回來,我命他取白銀百兩,送去貴宅,權當做今日救助的謝禮。”
“白銀百兩?謝禮?”葉扶琉重複了兩個詞,抿嘴微微地笑了。
視線不慌不忙,往周圍隨意掃過。
倒不是她眼高於頂,連白花花的銀子都看不上,價錢都是比出來的。這座木樓一進門就是兩根頂頂氣派的金絲楠木大柱,那可太值錢了。
其他的好東西也不少。
看麵前的這把交椅,民間罕見的紫檀木好料子。木質細膩,雕花繁複,看起來有年頭了,一看就是大族流傳數代的好東西。
茶幾上擺的一套黑釉茶壺茶碗,素秋不知從哪裡隨意尋出來的,正是京城最風行的兔毫盞。
隨隨便便弄兩件出去,哪樣賣不了幾百兩銀?
還是那句話,做她這行倒騰宅院生意的,篤信鄉鄰緣分,講究留個善緣。特彆是門挨著門的近鄰,接連幾個月抬頭不見低頭見,事情不能做絕了。
她總不能把人家木樓的兩根門麵大柱子給扛走了。病人每天還得上樓曬太陽呢。
也不能把病人曬太陽坐的椅子扛走,每天喝茶用的茶壺茶碗順走。
她是講規矩的人。太缺德的事不做。
葉扶琉很堅決地拒絕了。
“魏郎君和我說謝禮,實在太見外了。魏家搬來五口鎮不久,我們葉家就千裡迢迢搬回了祖宅。兩家前後腳搬過來,還正巧住得這麼近,成了門挨門的鄰居,為什麼呢?”
魏郎君原本慢慢地往樓下走,聽到這句“為什麼”,腳步頓住了。
他反問,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魏葉兩家有緣分呐。老天賜下一段難得的鄉鄰緣分,豈是區區百兩銀能買斷的。”葉扶琉腳步輕快地下了樓,稀罕地摸了摸門邊兩根金絲楠木大柱,臨走前開了個玩笑。
“我看兩家的鄉鄰緣分,怎麼也得值個千金呐。”
魏郎君: “……”
他的腳步停在木樓半空處,目光轉向被葉扶琉摸過的,價值超過千金的兩根金絲楠木門麵大柱。
……價值千金的鄉鄰緣分?
複雜目光轉向門外,凝視葉扶琉的背影走遠,又仰頭上望,默然估算片刻。
如果被鄰居連夜偷了家,少了兩根頂天立地的楠木大柱,木樓的整體架構還能不能原地撐住……
撐不住。
木樓得塌。
“……” 魏郎君沉默著下了樓。
沉默著出了門。